“謝公子有傷在身,”風謠情柔聲道,“還是不要在外面受這冷風了,快些進屋吧。”
謝無衍沒立刻答話,隻是垂下眼望着自己的雙手,神情落寞。許久後,才自嘲似的低笑一聲,将手攥緊:“紀飛臣原是請我來助你們一臂之力,卻沒想到現在竟然成了累贅。”
“這并不怪你。”
女人心都是軟的,風謠情見狀,語氣裏也立刻帶了幾分憐惜。
她伸出手搭上了謝無衍的手臂,似乎是在勸阻他不要自責:“謝公子不惜引發舊傷也要救我們于水火,已令風謠情心生敬佩,何來累贅一說?”
謝無衍轉頭。
兩人對視。
月光正好,環境正好,氛圍也恰到好處。
隻有躲在樹後面的沈挽情覺得大事不妙。
裝,真會裝。
照這麽下去,沈挽情甚至懷疑謝無衍再演幾輪,就能成功把紀飛臣擠下去,把自己提拔爲男主角。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正當她緊張的想着對策時,突然感到鼻尖傳來股酥酥麻麻的癢感,然後一個沒忍住,“啊秋”一聲打了一個噴嚏。
非常響亮。
這就很尴尬了。
即使沒有轉頭,她都知道不遠處兩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襲擊這邊的方向。
沈挽情揉了揉鼻尖,十分尴尬地站直身,從樹後面走了出來。
“挽情?”風謠情收回手,錯愕道,“你怎麽在這?”
“我……”沈挽情絞盡腦汁,擡起頭看了眼謝無衍,将牙一咬,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一直在找謝大哥,怕他出什麽事。”
說到這,她故意抽了抽鼻子,将眼眶憋得微微發紅,做出一副失戀少女的姿态:“既然謝大哥和風姐姐在一塊兒,我就放心了。”
風謠情看見沈挽情發紅的眼眶,當即愣了下,接着立刻想起來她愛慕謝無衍一事。
同爲女人,彼此之間的心思最好猜。很快,風謠情就笃定沈挽情一定是看見自己和謝無衍呆在一塊,吃了味兒才委屈成這副樣子。
于是風謠情立刻快步朝着沈挽情走去,笑着撫上她的肩膀:“正巧你來了,紀飛臣今日操勞太多,我得回去照料一下。但又放不下謝公子的傷勢,既然你正好在這,那麽謝公子這邊就交給你了。
說完便轉身離開,走時還特地意味深長地朝着她眨了眨眼。
看着風謠情快步低開的背影,沈挽情總算松了口氣。
誤會就誤會吧。
總比這兩人一趁着自己不注意就偷偷搞暧昧好。
她拍了拍胸脯,還沒來得及放下心,一擡頭就對上了謝無衍那雙赤眸。
他靠着樹,抱着胳膊看她,眼神裏可以清晰讀出這麽幾個字:
裝,接着裝。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剛才還是沈挽情看着他裝模作樣,沒想到這麽快就角色颠倒。
“這麽緊張?”許久的安靜後,謝無衍突地低笑了一聲,邁開步子走到沈挽情身旁,俯下身去遷就她的高度,“怎麽,怕我殺了她?”
沈挽情一怔。
雖然她原本就沒指望謝無衍會相信自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但兩人向來都不會揭穿對方,互相揣着明白裝糊塗而已。
所以,謝無衍突然這麽直白地和她坦誠相待,還是頭一次。
這話沒法接。
沈挽情想躲開他的視線,卻被扣住下颚,硬生生地掰了回來。
“我殺了她的話,”謝無衍聲音透着股冷意,“你不是該高興麽?”
等等?
這是怎麽得出的結論?
沈挽情被這話問得懵了一下。
她想了想,總不能實話實說告訴謝無衍,自己是來阻止他當男小三的吧?
這樣估計話一說出口,自己就連點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就會被他幹脆利落地擰斷脖子。
于是,沈挽情深吸一口氣,決定迂回一點進行表達:“沒,我隻是覺得紀大哥看到,或許會誤會什麽。”
“紀大哥?”
謝無衍重複了一邊,宛若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低笑了幾聲,然後松開了箍住沈挽情的手。
他直起身,目光冷的像刀,涼涼地剜了她一眼。
倒是愛屋及烏。
下一秒,沒給沈挽情任何反應的機會,謝無衍邁開步子,同她擦身而過。
沈挽情揉了揉自己被掐得有些發酸的下巴,再轉過頭時,發現人已經消失在視線中。
爲什麽他會覺得,自己希望風謠情死?
明明風謠情死了她也得嗝屁。
沈挽情捋了一下思路,然後恍然大悟。
八成謝無衍是真的信了曾子芸的話,覺得她一心愛慕着紀飛臣。
這麽一順,情況就有點複雜了。
男配覺得自己女配喜歡男主。
男主女主覺得女配喜歡男配。
女配知道男配以後一定會喜歡女主。
……怎麽看都像是繞口令。
沈挽情摸着下巴,邊考慮着要不要向謝無衍解釋一下自己不喜歡紀飛臣,邊朝着客棧的方向走去。
然後還沒邁出幾步,她突然感到背脊一陣發寒。
烏雲翻滾,遮住了月光。
風聲越來越大,氣氛宛若在一瞬間變得壓抑了起來。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用來,包裹住她的全身。
沈挽情試着向前邁步,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僵硬得出奇,艱難走出幾步之後,就感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凝固一般,動彈不得。
眼前宛若瞬間被一團濃霧籠罩,場景變得模糊扭曲。
“就是這股氣息。”
陰森的女聲,幾乎是貼着自己耳畔傳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麽久嗎?”
女聲的主人伸出手,輕輕抵住沈挽情的脖頸,從下颚順着線條一直到頸肩,然後再順到後背。另一隻手箍住沈挽情的腰,然後一點點往裏扣住。
那股冰冷的氣流,順着她的動作掃過沈挽情的全身,讓人感到如墜冰窖般寒冷。
不得不說。
這個姿勢非常的暧昧。
如果用現代的話形容,就是有點會讓晉江鎖你文的那種暧昧。
應該是她了。
那隻從紀飛臣手上逃脫的畫皮鬼。
這隻畫皮鬼很聰明。
先讓自己的同伴将紀飛臣和風謠情的體力透支,趁着他們以爲這些鬼怪遭到重創,不會輕易卷土重來時再大膽出手。
按照邏輯上來說,這計劃的确不錯。
但沈挽情覺得她低估了紀飛臣。
以他們的敏銳,估計很快就能覺察到不對勁。
“你覺得我會害怕,跟在你身邊的那群破修士嗎?”畫皮鬼宛若能讀懂沈挽情的心思一樣,她發出幾近瘋魔的笑聲,抵住她後背的指尖微微用力。
鑽心的疼痛。
然而沈挽情現在卻發不出任何一絲聲音。
她能感受到這支畫皮鬼在自己的後背上,劃出了一道很長很長的血痕。就好像要順着這道傷痕,硬生生活剝掉自己的皮囊一般。
“隻要我吞了你的血肉。”畫皮鬼說,“哪怕是一千個一萬個紀飛臣,都沒有辦法阻攔我。”
什麽意思?
劇痛之中,沈挽情仍然保留一絲理智。
草。
所以這畫皮鬼這麽執着于自己,原來不是單純因爲她長得好看嗎?
畫皮鬼鋒利的指尖幾乎劃開了沈挽情整個背脊。
妖力從傷口處鑽進她的身體,就像是要硬生生地将她整個人撐碎,徹徹底底地要将她同皮膚剝離開來。
在劇烈的疼痛中,沈挽情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已經無法接受任何内容,隻剩灼得刺眼的慘白色。
“認命吧。”
畫皮鬼的聲音已經在她耳邊變得模糊不清:“就算不是我,以後你也會成爲其它妖怪的獻祭品。”
這句話不知道是觸動了沈挽情的哪根神經,原本一片發白的腦袋裏,突然閃過無數道畫面。
更像是瀕死前的求生欲,激發了許多這具身體裏,原本從未被喚醒過的記憶。
那些畫面,和自己不久前的夢景出奇的相似。
隻是這一次,更清晰了。
渾身是血的女人低下頭,抵住嬰兒的額頭,将她緊緊擁在懷中,眼淚混着血淌下。
許久之後,她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着的聲線,輕輕哼起了一首歌。
沈挽情從來沒有聽過這首歌,但卻還是感到無比熟悉。
像是一首,哄孩子入睡的歌謠。
即使周圍是一片血海地獄,無數枯萎的蔓藤,還有不斷燃燒的火光。
但女人的聲音卻依舊溫柔而又堅定。
一首歌唱完,女人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将懷裏的嬰兒放在樹洞裏。
然後割開自己的掌心,緊緊貼着樹幹,眼淚止不住地淌下。
血液順着樹向下淌着,在靈力的注入下,交錯閃爍着赤紅色的光。
這是護身咒。
“孩子,”女人擡起眼,看着樹洞中沉睡着的嬰兒,明明是留着淚的,但眼裏卻全是溫柔的笑,“不要做任何人的獻祭品,一定要堂堂正正,挺胸擡頭的活下去。”
記憶到這裏,戛然而止。
宛若在一瞬間在腦海中被切割成無數塊碎片,變得支離破碎。
那是什麽?
是這具身體原本的記憶嗎?
沈挽情什麽都不知道。
但她記得記憶中的那個女人做過什麽。
她一咬牙,幾乎是耗盡自己所有力氣,硬生生逼出幾道靈力,操控着去尋找自己的鮮血。
後背上淌下的鮮血在一瞬間濺開,燃燒。
畫皮鬼一愣,迅速松開手,退身了幾米遠。
沈挽情終于奪回了身體的主動權,但是此刻身體已經虛弱到極緻,她向前跌了幾步,摔倒在地上,艱難地撐起身。
“沒有用的。”畫皮鬼擡起手,錯愕地看了眼自己指尖的血迹,然後笑了,“垂死掙紮可是不會讓你減輕痛苦。”
說着,她赤眸一閃,幾乎是蓄起全力,朝着沈挽情擊去。
“砰”
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降臨。
沈挽情轉過頭,朝後看去。
謝無衍的右手穿透了畫皮鬼的身體,血液順着他的大臂,滴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