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鳥現在有點慌。
作爲一個曾經被數代君主供奉,站在謝無衍肩頭看無數妖魔俯首陳臣,與萬千修士厮殺浴血而出的大妖。按道理說,它什麽大場面沒見過。
所以在沈挽情說要炖了它的時候,玄鳥是嗤之以鼻的。
怎麽可能會有區區人類敢狂妄到這種地步?自己可是堂堂神鳥!
直到沈挽情真的就這麽拎着它來到了廚房,和廚子借了口鍋,并且有模有樣地開始燒水添柴,甚至還切好了白蘿蔔當配料。
被綁住嘴巴的玄鳥:“咕咕!!”
一旁的廚子樂樂呵呵地看着:“這隻鴿子還挺活潑的。”
玄鳥:大不敬!說誰鴿子呢?我是神鳥!神!鳥!
“給你個選擇吧。”沈挽情舉着鍋鏟,看它一眼,“要不要加蔥。”
玄鳥:“?”
終于,面臨過無數生死有光場面的玄鳥,在眼前這個看上去無比弱雞的女人面前,頭一次感覺到了恐懼。
不行,它堂堂神鳥可不能死在這。
于是趁着她回頭的功夫,玄鳥暗自發力,試圖掙脫開身上的束縛。
可是當時襲擊沈挽情時,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靈力全被法器給撞散了。它凝聚起身上所有的力氣,才能堪堪扯開綁在自己翅膀上的繩結。
足部的繩結還沒解開,于是它隻能撲扇着翅膀,一陣亂竄。
噼裏啪啦哐當。
廚房裏的瓶瓶罐罐被它撞了個七七八八。
沈挽情見狀,無奈地放下手中的菜刀,掄起袖子去捉。
于是一人一鳥聯手,差點沒炸了廚房。
廚子見局勢不對,冒出一身冷汗,爲了保住自己的廚房,悄悄溜走去和風謠情告狀。
等風謠情和紀飛臣趕到的時候,沈挽情剛好抓住了玄鳥,渾身上下濺滿了五顔六色的調料。
隻是廚房已經一片狼藉,就連天花闆都在往下落着灰。
紀飛臣皺眉:“挽情,你這是……”
“啊…我抓了隻鴿子。”沈挽情一怔,迅速将握住玄鳥的手背到身後,解釋道,“我想給風姐姐煲湯來着。”
玄鳥氣得又開始撲騰翅膀。
你才是鴿子!你全家都是鴿子!
風謠情似乎是愣了下,她看了眼旁邊的廚子,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廚子摸了摸頭,道:“的确如此,沈姑娘來找我借鍋,說是想給風小姐煲湯。我見她态度真誠,就讓她用了。但是沒想到——”
沒想到差點燒了廚房。
紀飛臣眉頭緊鎖,正準備說些什麽,卻被風謠情擡手阻止。
“煲湯?”她試探性地重複了一遍。
沈挽情點頭,還順帶委屈吧啦地吸了吸鼻子,表示真誠:“因爲風姐姐這段時間爲了照顧我,操勞過多。”
風謠情走到沈挽情跟前,盯着她眼睛看了一會兒。
沈挽情目光沒半點閃躲。
許久後,風謠情垂下眼,思索片刻,語氣也變得柔和了些:“既然這樣,我來幫你吧。”
玄鳥驚恐萬分地瞪大了眼睛。
它一定要逃離這個地方!
說完,它擡起嘴,使勁地往沈挽情食指上一啄。
沈挽情吃痛皺眉,下意識松開。
玄鳥撲騰着翅膀,一頭撞了出去。
廚房門離它越來越近,眼看就要離開這間屋子獲得久違的自由。
而就在這時,卻冷不丁地撞在了一人的肩頭上,撞得頭暈目眩。
完蛋了。
玄鳥心死如灰。
看來它這隻偉大的神鳥,今天就要死在這毒婦的手裏了。
“怎麽了?”
而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男聲突地響起。
玄鳥驚喜地擡起頭,險些熱淚盈眶。
殿下!是殿下!
得救了!
謝無衍垂眼掃了下這隻格外狼狽的小寵物,稍稍頓了下。然後伸出手平靜地揪起它的翅膀,走進了廚房裏,看向沈挽情,笑道:“沈姑娘?”
沈挽情心虛地偏過頭,一臉你别問我我不知道關我屁事的樣子。
然後風謠情就好心幫她解釋了:“原來是謝公子。沒什麽事,這是沈姑娘捉到的鴿子,說是準備炖湯,沒想到動靜大了些。”
“哦?”謝無衍輕掃了眼手上那小畜生,唇角一彎,走到沈挽情面前,伸手遞上,“既然這樣,沈姑娘就拿去吧。”
沈挽情:“……”
這是在威脅吧。
這絕對是在威脅吧。
這誰敢當着主人面吃掉他寵物啊。
玄鳥如遭重創,痛哭流涕哽咽着朝着謝無衍的方向撲騰着翅膀,即使被綁住嘴巴不能說話,也能隐約感受到它的悲痛欲絕。
它試圖用自己的小眼睛讓謝無衍感受到自己激烈的情緒。
殿下您不記得我了嗎?當年我可是同你并肩沙場四海八荒都要聞之色變的寶貝靈寵啊,雖然大部分時間是您在打架我在旁邊嘲諷,但我們之間深厚的感情還是不能磨滅的!
風謠情看了一眼,輕咦一聲,然後感歎道:“看來這隻鳥,同謝公子分外投緣。”
玄鳥一聽,立刻小雞啄米似的點着頭。
紀飛臣見狀,搖了搖頭,擡手拍了拍沈挽情的肩膀,勸道:“萬物有靈,既然這隻鴿子這麽有靈性,就不好再傷它性命了。”
玄鳥頭點得更快樂了。
在生死面前,鴿子就鴿子吧。
跟寵的主人都在這兒了,連帶着兩位主角都替它求情,沈挽情倒不至于繼續在這幾人面前自尋死路。
她咬咬牙,點頭道:“既然這樣,就把它放生吧?”
“不必了。”謝無衍笑了聲,松開手,擡指虛空一劃,解開了它足部的束縛。
玄鳥立刻跌跌撞撞地朝他身上撲騰,站在了他的肩膀上。
“看來,它與我有緣。”謝無衍看向沈挽情,眸中笑意更深,“沈姑娘介意我把它留在身邊嗎?”
沈挽情:“…不介意。”
站在謝無衍肩膀上的玄鳥看上去頗爲趾高氣昂,甚至還揚起了自己的小腦袋,看向沈挽情的眼裏滿是鄙夷,一副你死定了的嚣張勁兒。
沈挽情悔不當初。
早知如此,她一定會選擇把它直接扔進柴堆裏烤了,因爲這樣比較快。
關于下山捉妖一事,紀飛臣喊走了謝無衍,似乎是準備去細細商議。
兩人并肩離開,然而風謠情卻沒急着走。她看了眼身旁情緒低落的沈挽情,又向後看了看案闆旁邊切好的配菜,似乎是若有所思。
“沈姑娘。”終于,風謠情開了口。她抿了抿唇,停頓許久,才輕輕說了兩個字,“多謝。”
說完,便轉身離開。
[女配系統: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務,與風謠情關系緩和。]
沈挽情稍怔,望着風謠情離開的背影,輕輕笑了聲。
風謠情雖然看上去高冷,其實是個内心很柔軟的人。一夢浮華曾經這麽形容她,“無論被人欺騙過多少次,卻仍然會對一切抱有善意”,是一個真正意義上懷有慈悲之心的除妖者。
也正因爲如此,在原著中才會一次又一次地被傷害。
雖然這次倒沒能成功除掉玄鳥,不過好在,陰差陽錯,自己和風謠情的關系也成功破冰。
不虧。
*
入夜。
經由昨晚被謝無衍登門拜訪喝了一晚上茶的教訓後,沈挽情這次十分小心謹慎地鎖上了門,并且順帶固定好了窗戶,甚至還檢查了下天窗有沒有關嚴實。
做完這些後,她才放下心,伸着懶腰爬上床準備睡覺。
而就在這時,沈挽情明顯感覺到屋内的氣壓發生了變化,周圍一瞬間安靜得出奇。窗外剛才還被風聲吹動的樹葉在一瞬間停止,萬籁俱寂,卻更加讓人感覺到不安。
緊接着,桌上那點燭火猛地一亮。
這無比熟悉的氣場和情景,難道說……
沈挽情僵硬地轉過頭,果不其然,不遠處的桌子旁,謝無衍懶洋洋地撐着下巴,将眼稍彎,擡起手同她打了個招呼:“沈姑娘,晚上好。”
沈挽情哽咽了。
又來?
所以這群妖魔鬼怪是真的晚上不睡覺吧?
沈挽情尋思着現在閉上眼睛裝睡也來不及了,她認命地撐起身子,語氣毫無生機:“謝公子今晚也是來喝茶的嗎?”
“不。”謝無衍說,“爲了了解民生百态,陶冶情操修身養性,所以謝某特地來向沈姑娘讨教飛行棋。”
這話非常耳熟。
沈挽情知道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挑釁大魔王是沒有好下場的。
她不情不願地從床上下來,拖着沉重的步子在謝無衍面前坐下。
“我也很想教謝公子,但是首先我需要骰子,沒有骰子的話——”
話音剛落,謝無衍擡了下指尖,隔空一抓,中指處的骨戒一閃,兩枚玲珑骰子安靜地躺在手心。
天罡骨戒。
可儲納萬物,是修仙界的法器之一。
對于這些奇珍異寶,沈挽情已經見慣不驚,但她還是垂死掙紮:“棋盤比較特殊,我得自己畫,但是沒有紙和筆。”
接着眼前就出現了紙和筆。
沈挽情:“我們得要有兩種顔色的棋。”
然後就有了棋。
沈挽情:“既然這樣還需要一小碟醬鴨脖桂花糕和杏仁糯米丸。”
這下謝無衍沒把東西變出來,他撐着下巴看她,骰子擱在手裏一抛一抛的,眼神裏全是明晃晃的威脅。
沈挽情立刻服軟,老老實實地趴在桌子上,開始認命地畫起了棋盤:“好吧其實不需要這些。”
太可惡了,變不出來東西就開始用眼神恐吓威脅人。
畫完之後,她把那張紙往前一推,指了指四個角:“現在每個人有四個子,骰子扔到六才能将自己的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上,然後按照點數向前,誰率先把所有的棋子送到終點就算赢。”
接着,沈挽情示範性地扔了一下。
是個一。
沈挽情将骰子遞過去:“該你了。”
謝無衍接過骰子的時候,眼神中的鄙夷清晰可見,仿佛明晃晃寫着兩個字——“就這?”
沈挽情叉腰:“别看規則簡單,但是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嘛。”
謝無衍不置可否,隻是随手一抛。
六。
這人運氣還挺好?
半柱香後,沈挽情發現了不對。
這不是運氣問題。
要不然爲什麽謝無衍從頭到尾都是六,一連三個棋子都到終點了,而自己扔出來的卻全是一,到現在爲止連家門都沒出去。雖然是被強迫和謝無衍玩飛行棋,但是這樣自己的遊戲體驗感也太差了吧。
沈挽情一擡頭,敏銳地看到他指尖聚起的靈氣。
草。
差點忘了,這是修仙界,根本不存在運氣,全都是作弊玩家。
沈挽情義憤填膺,拍案而起一把抓住:“不能用靈力控制骰子,不然就是出老千。”
然而,碰到謝無衍食指的那一刻,沈挽情才覺察到,他異常冰涼的體溫。
僅僅是一根手指,卻依舊凍得人掌心刺骨疼痛,夾雜着還沒來得及收起的氣流,宛若被刃尖剌開幾道口子一般。
所以,即使是被封鎖住大半妖力,謝無衍的力量卻還依舊霸道到這樣的地步嗎?
謝無衍看了眼沈挽情的手。
被玄鳥啄傷的食指處,已經開始結了疤。
他不動聲色,又擡眼看她:“哦。”
非常敷衍的語氣。
沈挽情氣得想要揪他頭發,但最終還是因爲人慫膽子小,咽下這口氣,重新坐了回去,拿起骰子又擲了一次。
是一。
絕對有問題。
她擡起頭,盯着謝無衍:“你轉過身。”
謝無衍挑了下眉,轉身。
沈挽情再扔。
依舊是一。
心态崩了的沈挽情決定,也要出老千。
于是她伸出手偷偷地撥了一下骰子,将點數調整到六,然後故作無事地坐直身體:“好了。”
謝無衍轉回身,看了眼點數,又擡頭看了眼她。
“我扔的就是六。”不知道爲什麽,沈挽情在他眼神的注視下竟然有一點點心虛,聲音也從一開始的理直氣壯越變越小,“你用這麽懷疑的眼神看着我幹什麽,你又沒看到。而且你都那麽多六了我扔一個怎麽就不行了,小氣。”
謝無衍當然能看得出來沈挽情的心虛。
和她每一次撒謊一樣,話又多又碎,像隻不怕死的麻雀一樣在自己身旁撲騰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強詞奪理。
她的确很有趣。
比預料之中的膽子要小,卻也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膽子要大。
謝無衍并沒有拆穿她,他隻是平靜地拿起骰子,抵在指腹摩挲一圈,然後輕輕一抛。
局勢好像在這一刻發生了逆轉,沈挽情一路六六大順。
在把自己的四個棋子全都送進終點之後,沈挽情快樂了,覺得自己又行了:“我好強。”
謝無衍戲虐道:“沈姑娘怎麽不懷疑了?”
雙标沈挽情将胳膊一抱:“瞧您這話說的,一直扔六可太正常了。”
幾局棋下來,夜色已深。
沈挽情連續打了幾個哈欠,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麻木地扔着骰子。
好困。
甚至在想,這是不是謝無衍自創的殺人招數。通過讓她不睡覺的方式,硬生生把她給熬死。
就這麽胡思亂想着,一股深深地疲倦感遍湧了上來,困意也越來越深。她的眼皮跟灌了鉛似的,再也支撐不住。
毀滅吧。
愛殺不殺,反正她要睡覺。
這麽想着,沈挽情就睡着了。
謝無衍抱起胳膊,靠着椅背,覺得有些好笑。
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還能安心地睡成這樣。明明看上去是挺惜命的一個人,原來還是這麽不怕死。
如果說她有多單純善良,但紮人刀子的時候卻又比誰都幹脆利落。
天罡骨戒又閃了閃,玄鳥撲騰着翅膀從裏面蹿了出來。
“就是她就是她!揪我的羽毛,綁我的嘴還要那我炖湯!而且還叫我鴿子!”玄鳥一出來,就叽叽喳喳鬧個不停,氣勢洶洶地朝着沈挽情的脖頸擊去。
謝無衍擡了下眼,骰子在他的兩指之間被硬生生捏碎。
一道紅光炸開,伴随着無比強烈的氣流湧動和沖擊力。
但無論房間内的氣場有多麽恐怖,整個屋子卻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給籠罩着,從外面看依舊是一片平靜毫無異常,似乎所有的氣息都被刻意掩藏。
玄鳥被這道紅光撞得腦袋疼,嗚嗚咽咽地飛了回來,委屈吧啦道:“殿下。”
“小點聲。”謝無衍撐起下巴,伸出食指撩起沈挽情耳側的一縷頭發,百無聊賴地纏繞在自己指尖,“把人吵醒了,你來陪她下這無趣的棋嗎?”
玄鳥哽咽了。
隻關心有沒有把這女人吵醒,不關心自己的寶貝跟寵到底疼不疼。
這個女人果然是紅顔禍水!
“你的靈力恢複了?”謝無衍瞥了玄鳥一眼,突地開口發問。
玄鳥一愣,這才發覺,晌午時被撞散的靈力,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重新凝聚了起來:“好像恢複了一點……怎麽會這麽快?”
謝無衍轉過頭,捏起沈挽情的右手。
食指處那道傷痕清晰可見。
玄鳥恐怕就是在這個時候,吞進了沈挽情的血。
謝無衍指尖停留在她的手背之處,輕輕一劃。
一滴血滾落,然而掉落的速度卻出奇地慢。
他伸手,聚齊一點靈力,觸碰到那滴血珠。
刹那間,這滴血珠竟然燃燒起來,然後頃刻間炸開。
謝無衍在片刻的錯愕之後,微微斂目,了然似的輕笑一聲。
看來,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爲特殊。
玄鳥倏地飛起,語氣裏全是錯愕:“這是!”
“嗯。”謝無衍眸色如常,語氣聽上去挺平淡,“你想的那樣。”
“殿下,既然這樣,這人不宜久留。”玄鳥落在謝無衍的肩頭,拼命煽動他,“萬一以後……”
謝無衍卻沒說話,他看向沈挽情,然後伸出手用指尖抵住她的脖頸。
隻要稍稍聚力,他就能劃出一道深可入骨的血痕。
然而,他卻沒有用力,隻是收回手,撐起身:“我們該走了。”
玄鳥一副肝腸寸斷的樣子,委屈得滿地打滾:“殿下,果然,她是你重要的女人對嗎?”
“算是吧。”謝無衍敷衍了句,語氣裏帶着些懶散,“得花心思養着鑄劍,是挺重要的。”
鑄劍?
玄鳥的眼睛重新亮起了希望之火。
果然,這個女人,不過是工具而已。
自己才是殿下心中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