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悲歡并不相通。
比如,不遠處的那對好兄弟正在歡聲笑語把酒言歡,而躲在樹後面的沈挽情心死如灰,捂着胸口差點沒嘔血三斤。
更何況紀飛臣還特别真情實感地替謝無衍惋惜着他遭此劫難,甚至還向他遞出橄榄枝,邀請他一同除魔衛道。
真·我除我自己。
沈挽情掐指一算,覺得繼續在這兒呆着無異于殺人誅心。指望紀飛臣幡然醒悟,還不如回屋吃桂花糕來享受一下最後的快樂人生。
然而,正當她準備貓着腰偷偷摸摸離開時,突然聽見紀飛臣開口:“謝公子,實不相瞞,我有一事相求。”
求謝無衍?
求什麽?
出于女人該死的好奇心,讓沈挽情停下步子,又重新折返回樹後面躲起來,豎起耳朵。
“謝公子想必也聽聞了畫皮鬼一事,這些時日,此妖已傷人無數。紀某必然不能繼續放縱它害人性命。”紀飛臣眉色凝重,語氣裏皆是擔憂,“隻是,挽情重傷初愈,修爲尚淺。所以,謝公子能否與我們一同前往,替我保護她的安危。”
典型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沈挽情差點沒窒息過去。
她不是很想被保護。
到時候謝無衍和畫皮鬼一見面,兩個想殺掉自己的妖魔鬼怪恐怕會立刻達成同一陣營,争着搶着要親手活剝了自己的皮才對。
沈挽情有些痛苦,桂花糕也吃不下了。
不過轉念一想,原著内容裏,這段劇情裏并沒有謝無衍參與。照此推測,他恐怕是拒絕了紀飛臣的請求。
于是沈挽情頓時重新燃起希望,期待地盯着謝無衍的臉,期待着他說出“拒絕”兩個字。
謝無衍指腹摩挲着棋子的邊緣,唇角稍彎:“好。”
沈挽情:…希望被澆滅了。
“多謝謝公子相助。”紀飛臣拱手道謝。
“不必謝我。”謝無衍稍頓了下,目光稍偏,好似無意般的朝着沈挽情藏身的地方掃了一眼,“畢竟,沈姑娘也曾救過我的命。”
從剛才開始,他就覺察到了沈挽情的存在。對于他來說,這是很拙劣的隐藏技術。更何況,她甚至連自己的氣息都不會控制。
謝無衍覺得好笑,他實在想不通到底是什麽人能派這樣一個小姑娘前來刺殺自己,這到底是有多看不起他?
沈挽情渾身一激靈,往裏面藏了藏。
然而謝無衍的神情看上似乎沒發現什麽,隻是平靜地收回視線,語氣聽上去毫無波瀾:“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
這不是報恩的語氣。
這分明是死亡警告的語氣。
沈挽情發現了,這些會下棋的心都髒。
一局棋下完,紀飛臣便匆匆趕去探望風謠情。
沈挽情也趁着侍女上前收拾茶杯棋盤的功夫,準備貓着腰悄悄咪咪地溜走。
可還沒走出一步,耳邊突然響起一道男聲。
這道聲音幾乎是貼着沈挽情的耳畔,甚至能感受到細微的呼吸拍打在自己耳垂。那略帶酥麻的觸感,讓人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去哪?”
沈挽情渾身一抖,隻覺得頭皮發麻。她迅速往旁邊側了下身,下意識地抱緊胳膊,一副警惕的模樣,緊張兮兮地看向謝無衍。
謝無衍慢悠悠地擡起手,指尖輕抵住沈挽情的眉心。語氣分明帶着點笑,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栗:“偷聽?”
這種時候,說自己隻是恰好路過這種話,是最蒼白無力的解釋。
沈挽情沒别的本事,就是反應快,而且還會活學活用,嘴皮子還碎。
她眨了下眼睛,幾乎沒任何卡殼地就是一段話:“是這樣的,我今天吃了特别多桂花糕正在健胃消食散步,然後突然看見你和紀大哥在下棋。我看謝公子棋風穩健一身正氣頗有大俠風範就不由佩服得五體投地心生敬意忍不住多看了一下,沒有偷聽的意思哦我隻是單純對下棋感興趣啦。”
無懈可擊的答案。
既贊揚了謝無衍,同時又能凸顯自己的無辜和真誠。
謝無衍安靜了一會兒,忽然明白爲什麽會有人派這麽個看上去屁用都沒有的小姑娘來暗殺自己。現在想了想,多半是她上頭那位嫌棄她嘴太碎,所以換個方式來勸她送死。
倒也不是瞧不起自己,純粹是覺得這人話太多。
“佩服我?”他重複了一遍。
沈挽情點頭:“嗯嗯。”
謝無衍:“對下棋感興趣?”
沈挽情繼續點頭:“嗯嗯嗯。”
謝無衍盯了她許久,然後點了下頭:“行吧,那我陪沈姑娘下。”
說完,他擡手擋下正準備撤走棋盤的侍女,折身坐下,接着做了個請的動作。
最毒莫過男配心。
沈挽情閉着眼睛都知道,謝無衍擺明了是發現自己在說謊,準備殘忍地揭穿和羞辱自己。不愧是一手毀滅人界導緻生靈塗炭的反派角色,手段果然殺人誅心。
連圍棋規則都不知道沈挽情倔強地想要反抗:“…這樣也太麻煩謝公子了,我實在過意不去。”
謝無衍當然知道沈挽情在想些什麽,他語調聽上去懶洋洋的,但卻又含着點笑,明擺着是在逗弄她:“如果是沈姑娘,謝某當然樂意奉陪。”
行吧。
沈挽情深吸一口氣,露出微笑:“下棋倒是可以,但是圍棋并不是我會的棋種。”
謝無衍擡眼看她:“那就下你會的。”
沈挽情:“我會的謝公子可能不一定會。”
謝無衍輕笑一聲:“沈姑娘恐怕低估我了。”
“那好吧。”沈挽情坐下,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們下飛行棋。”
謝無衍:“……?”
*
憑借着飛行棋這個讓人聞所未聞的棋種,沈挽情成功從謝無衍那裏開溜。
溜之前爲了顯得理直氣壯,她甚至還義正言辭地教育道:“謝公子還是要多多了解民生百态,飛行棋這種能夠陶冶情操修身養性的棋種,怎麽能夠不知道呢?”
謝無衍撐着下巴,目送着沈挽情倉皇逃離,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才垂下眼睫,伸出手百無聊賴地輕撥了下面前的黑棋。
而逃之夭夭的沈挽情,在一番深思熟慮之後,怕陰晴不定的謝無衍追上來擰斷自己的脖子,于是決定去男女主那邊賴着不走。
畢竟謝無衍還要繼續在兩人面前裝三好青年,好賴都不會在他們身邊動手殺掉自己。
這麽想着,沈挽情決定暫時抛下撮合男女主的任務,爲了小命去當電燈泡。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樹叢裏傳來了異樣的響動,夾雜着一股帶着些冷流的氣息。
沈挽情好像對此毫無覺察,正順着小路朝着風謠情房間方向走去。
這條小路被籠罩在樹蔭下,風動時林葉間的響動顯得格外清晰。
蟄伏已久的妖怪終于按捺不住,破風而出,裹挾着一股強大的氣流和沖擊力,朝着沈挽情的後背徑直襲去。
“砰!”
就在那股妖力即将觸及到沈挽情後背時,卻騰空生出一道巨大的屏障,硬生生地将它給撞開。
力量波動時産生強勁的靈力,震落了周遭的樹葉。
沈挽情的白色襦裙翻飛,發絲也被這股勁風吹起,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依稀可見挺拔的背脊。
她停步,轉過頭望向身後,眉宇間看上去沒有半點意外。手腕上的手镯還在隐隐約約發着紅光,閃爍幾次之後才消散開來,重新變回原來的樣子。
紀家作爲一個大家族,世世代代培養除妖師,必定少不了護身的法寶。
原先沈挽情身上的法寶被畫皮妖給震碎,這個手镯,是紀飛臣從自己身上取下來給她的,對付一些小妖綽綽有餘。
她走上前,在妖物落下的地方蹲下,撐着下巴悠然自得地打量過去。
襲擊自己的,是隻鳥。
毛色有點發灰,看上去小小的一隻,圓頭圓腦的,像隻鴿子。
從剛才開始,沈挽情就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
因爲這樣的氣息她無比熟悉,在謝無衍重傷剛醒想要殺掉自己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這股讓人感到陰冷的氣場。
隻是,這股氣息比起謝無衍的氣場,要弱上太多,甚至不及萬分之一。
簡單來說,不用去看就知道很菜。
所以沈挽情甚至不想花費力氣來跑步逃跑。
但普通的妖,怎麽可能貿然闖進這玄天閣。
估計還沒進門就會被那些戒備森嚴的護衛發現,連魂魄都給當場敲散。
沈挽情回憶了一下原著劇情,才突然記起來,謝無衍加入斬妖除魔小分隊的時候,身邊有隻貼身跟寵,是隻玄鳥。
據說在謝無衍沒被封印之前,這隻玄鳥就是他的得力手下。
隻不過随着謝無衍的沉睡,玄鳥的靈力也大半散去。等到他封印解除的時候,才嗅到氣息跟了過來。
所以在這個階段,這隻玄鳥純粹是個隻會說人話的小菜鳥。并且由于靈力大多都消散掉的緣故,身上的氣息十分微弱。再加上玄鳥一族并不是妖,而是上古神鳥的一種,所以才不會被玄天閣發現。
沈挽情伸出手,提起這隻玄鳥的腿,露出嫌棄的表情。
真的很像鴿子。
然後這隻鴿子就開始逼逼叨叨了:“你居然用法寶!卑鄙!你是誰,你身上爲什麽有我主人的氣息?快說!我的主人現在在哪?我告訴你,等我恢複真身了一定會要了你的小命,像你們這樣弱不禁風的人類怎麽敢挑釁我們玄鳥一族,我告訴你……唔唔唔!”
沈挽情覺得有點聒噪,于是索性撕下一塊布,将這破鴿子的嘴巴纏了起來,順帶綁起它的雙腿和翅膀,提溜在手裏,站起身朝着廚房的方向走去。
開玩笑。
她怎麽可能趁着這大好機會放過謝無衍的跟寵。
打不過謝無衍難道還打不過一隻鴿子嗎?
玄鳥拼命掙紮着:“叽叽唔唔!”
沈挽情:“哦是這樣的,提前和你說一聲,我準備把你炖了。”
拿鴿子湯送給風謠情,一定能很快促成深厚的友誼吧。
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