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卷十一
林建白出生在浙江,一個普通的單親家庭,他的父親是一名合格的軍人,灌輸給他的教育很薄,嚴格來說,就是國與家之間,要怎麽去平衡。
“建白,隻有國守住了,才會有家。”
這是林建白聽過最多的一句話,久而久之,他對父親描述的死亡,硝煙,責任,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年少的孩子有着一腔熱血,向往憧憬外面的世界。
去參軍是林建白自己的夢想,從穿上那身軍裝的時候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一生貢獻給了國家,這是使命,也是他的職責。
父親在一次戰役中沒有生還,這是一名軍人最榮耀的結局。
家裏突然遭事,親戚們沒有出手幫助,反而落進下石,也是這件事讓林建白明白,親情不過是一張紙那麽薄。
他成了家裏唯一的男人,肩上的擔子很重,而他的志氣比以前更高。
一次次的在戰場建功,林建白帶着父親的夢想去保衛腳下的疆土,無數次的死裏逃生,手上染的血增多,身上的疤痕交錯,他的心漸漸麻木,冷血。
從京城調到上海,軍權被剝削,上級要求他任職鎮守使,林建白服從安排,用最短的時間去适應陌生的環境,把跟着他一起過來的老部下逐一安插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城市。
沒過多久,林建白将自己唯一的親人,他的妹妹林雪接到上海。
生活單調,卻危機四伏,上海充滿了太多的陰暗,遠遠多于京城,林建白不善于那些陰謀算計,被同僚,親人,戰友的背叛讓他再也很難去相信誰。
他時刻警惕着,手裏的槍永遠都在第一時間開響,比對手更快更準。
命運這東西很玄乎,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路口,或者下一秒會遇到什麽,然而改變的,可能就會是一生。
百樂門榮四跟陸氏企業聯合舉辦的那場酒宴不簡單,這是林建白接到請柬的第一感覺,從收到的情報上斷定,地下黨會有行動。
一切都在意料中,容四暴露了自己的目的,槍擊案發生,埋伏的地下黨浮出水面,可偏偏就出了一個意外。
久經戰場的林建白比平常人更加敏銳,當背後危機襲來,他的手已經摸到腰上,卻在這時,背上有微熱的身體壓上來,耳邊是壓抑的氣息,伴随着金屬進去血肉裏的聲音。
突如其來的撞擊讓林建白身子一頓,軍靴在地上擦出一步,他的手扣緊那人的胳膊,毫不留情的扔出去。
倒在地上的青年眉目清秀,有着他不熟悉的書卷氣,眼角下面有一顆朱砂痣,鮮活的襯托着蒼白的臉。
林建白漠然輕蔑的看着他,手驟然收緊,旁邊容四的聲音響起,說出青年的身份。
陸家?林建白隆起劍眉,神情變的陰兀,又是一場戲。
手背有微涼的觸感,青年的指尖在他手上留下一道痕迹,沒有血色的唇緊抿,明明很柔弱,胳膊上的血湧了出來,痛的冒冷汗,而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卻沒有一絲恐慌,冷靜沉着,一絲小心翼翼隐藏的求生欲。
這讓他想起小時候見過的一隻貓,垂死掙紮着。
林建白眯起深邃的眼睛,一瞬間,有什麽東西在眼底劃開。
下一刻,他的眼神狠戾,手槍突然拔出,砰一聲響,正中混在人群裏的那名殺手的眉心。
最後爲什麽沒有殺掉青年,林建白把這個決定歸于還不想跟華商會發生矛盾。
事情似乎變的無法預料,林建白又一次見到了青年,陸秋風。
一年的時間,将軍府多了一個人的身影,也多了歡笑。
林建白不是君子,他也有私心和男人的占有欲,沒有去研究爲什麽對喜歡青年的靠近,卻用強硬的态度把對方留在身邊。
從下屬那裏聽到消息,得知青年跟容四有接觸之後,林建白覺得憤怒,背叛,還有讓他陌生的不安。
那人是他的,這是來自内心最直接的答案。
林建白生平第一次,無法控制自己的理智,拳頭砸在鏡子上。
那晚,林建白去了百樂門,在看到容四跟青年坐在一起,以一種親密的姿勢,他覺得很刺眼,心口很不舒服。
“回家。”臉上的表情跟語氣是一樣的冷漠強勢,可林建白的内心卻并不是這樣。
他想,如果青年說不,當場拒絕,該怎麽做?好在并沒有過多久,青年就起身向他走來,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和信任。
林建白情欲很淡,因爲陌生,所以也不迷戀,但他發覺呼吸粗重渾濁,渾身溫度不正常之後就知道那杯酒有問題。
那時候,他的神智還在,完全可以獨自回房,沖冷水澡或者拼着毅力去抵抗,但他沒有那麽做。
光滑的皮膚,柔韌的身體,纖細的腰,壓抑的喘息,輕輕的呻吟,脫離束縛的律動,一次次的去沖進緊緻溫暖的區域。
青年布滿青紫痕迹的赤裸身體無力的躺在書桌上,緊閉着眼,氣息虛弱,濕漉漉的的發絲貼着蒼白的臉,那顆朱砂痣美的驚心。
林建白慢慢俯身,唇親吻着他的額頭,手臂用力摟緊。
藥物隻是一個引子,真正作祟的是林建白的心。
他想要陸秋風,很久了。
華商會跟地下黨有聯系,林建白很早就知道,但他沒有在青年面前提過,他并不想讓青年接觸陰暗。
在他看到地下黨不惜性命去保護青年,一種複雜的情緒生起。
“你是誰的人?”林建白問他。
青年勾起唇角,輕聲說,“我是林建白的人。”
心漏跳了一拍,随後是狂風暴雨的節奏,林建白知道他完了。
1932年1月9号上午10點三十五分,爆炸聲四起,火藥味彌漫,當最前方的林建白聽到報告之後,焦急的轉身後退。
看着越來越近的青年,看着他突然拿出一把槍對準自己的方向,林建白有一瞬的錯愕,随後冷硬的皺起了眉頭。
第一時間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懷疑青年是不是遇到了威脅。
不對,林建白心裏一緊,他身子一偏,蓦然響起的槍聲比他更快,把他的心跳聲都給淹沒了。
在遇到青年以前,林建白沒有哭過,無論多痛多苦,他的背都是硬的,不屈冷酷。
血從溫熱到冰冷,凝固在手心,溫暖的身體變冷,那雙澄淨的眼睛慢慢閉上,再也沒有睜開。
這一刻,林建白才知道,心掏空的感覺真的很痛,痛到讓他無法呼吸。
喪事是林建白親自處理的,他把趁青年熟睡後,摸着對方的無名指确定尺寸大小,偷偷去買戒指戴上僵硬的無名指,幹燥的唇輕輕蹭着。
他一直在等,等青年生日那天就求婚,可是……
等不到了。
懷裏的身體比戒指還要冰冷,林建白把滿是胡渣的臉埋在他沒有溫度的脖頸,壓抑的哽咽,嘶喊着。
很長一段時間林建白都出現幻覺,站在鏡子前刮胡子,他看到青年給他撫平軍裝領口,彎着眼角看他,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看着。
手一抖,刮胡刀偏移,下巴上的傷口總是好不了。
遮天,林建白托着沉重的腳步走進書房,他坐在書桌前處理了一會文件,眉心的皺痕深刻,盡是孤獨與落寞。
在桌上一堆文件裏面找了找,沒找到想要的東西,林建白打開抽屜,手翻起裏面的資料,下一刻他的瞳孔微縮。
不該出現在資料裏面的東西很不起眼,隻是一張薄薄的紙,攤開之後,林建白的手抑制不住的發抖,眼睛頓時就紅了,他整個人都很疲倦。
巨大的悲傷壓在書房裏,林建白靠在椅子上,慢慢閉上眼睛,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埋沒進鬓角。
他何德何能……
這一坐就是一夜,再睜開眼,一切都變了,身份,年齡,唯一不變的是那顆空蕩蕩的心。
陌生的世界,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神奇,林建白在剛到這裏的幾年瘋了般的去尋找,精神變的失常,不靠藥物根本沒辦法放松。
無數個夜晚,他告訴自己,或許還有奇迹出現。
可是一次次的失望讓他遭受打擊,也讓他認清一個事實,沒了,陸秋風真的從他的世界消失了。
這個世界沒有戰争帶來的硝煙,林建白還是選擇參軍,他靠自己老練的判斷力和身手一步步得到認可,生活依舊平淡。
其實林建白可以坐在辦公室喝喝茶審閱文件,那些案子全交給下屬,但他害怕,一旦閑下來,他就會克制不了的被莫大的思念折磨。
那天的一起案件已經持續了一個月,恐怖分子有十多人,帶頭的經過專業訓練,事情很棘手,各個地方都在嚴密的調查,在收到消息,發現那些人來到T市,林建白立刻帶了幾個下屬去。
誰又能知道,就在他準備離開時,捕捉到街對面的一個身影。
嘈雜的街上,人來人往,可是林建白的視線卻緊緊抓住了那個年輕男人,在看到對方的嘴唇微動,他的身子一震。
将軍…
有個聲音,帶着些許笑意,在他耳邊輕聲喚着。
一瞬間,那些不敢觸碰的記憶鋪天蓋地的翻湧出來,全數聚攏在心口,林建白的眼眶漸漸泛紅。
陌生的年輕男人伸出手,慢慢的做出一個動作,隻不過兩秒時間,他卻覺得過了幾十年那麽長。
林建白像個傻子一樣,久違的心跳聲不受控制的加快。
他的愛人回來了,實現了當初的承諾。
陽光并不炙熱,林建白卻覺得眼睛刺痛,可他不敢閉眼,怕那抹身影隻是一個夢。
幾乎是發瘋的跑到路對面,直到那隻修長的手握住他,帶着同樣顫抖的激動,無比珍惜的笑容映入眼簾。
感謝老天。
這次他再也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