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卷八
夜已深沉,霧影重重,萬物寂靜,天際盤踞着層層烏雲,将整個江左城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冷冽的風吹着樹葉沙沙的響,一切都覆上了層詭異,西街巷子裏發出一聲很細小的動靜,一道黑影如電閃般掠過,牆角隻有微乎可微的灰塵飄落。
王府梨園,幽靜的書房中傳來嘩啦嘩啦的紙張翻閱聲,夜色透過雕花的木窗灑進書房裏,一個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蒙面人正在尋覓着什麽。
忽然,蒙面人一頓,他的耳朵動了動,雙目一寒,迅速把手中的賬冊放回原處,翻上了房梁。
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靠近,緊接着書房的門從外面打開,點燃的燭火搖曳,照的紅衣男子那雙狹長的眸子裏仿佛有暗火跳躍,若隐若現,極爲陰冷。
蓦地,寒光一閃,冰冷的長劍劃破氣流,劉衍眯起雙眸,面不改色的看着在瞳孔放大的劍尖,他反手成爪,朝蒙面人的喉嚨襲去。
那人敏捷的後退,手臂橫檔。
劉衍手掌一翻,往上一撩,朝他面門拍去,蒙面人腳尖一點,退了半步,腰肢一擰,如鬼影般在原地劃了一道弧線,手肘下沉,用力一推,軟劍化作一道耀眼的銀光直奔劉衍的胸口。
一紅一黑,兩道身影不停交錯,劍氣劃破原本甯靜的書房,掌風勢如破竹。
劉衍唇角噙着一抹笑,身形一偏,左掌欲要擒住那人肩膀。
卻在這時,窗外傳來刀劍碰撞聲,伴着風吸入肺腑的空氣裏摻雜着極淡的氣味,似是花香,卻又不是。
劉衍身子一震,動作放慢半拍,蒙面人險而又險的避開要害,悶哼一聲,倒退幾步,破門而出,極快的速度隐沒于黑暗中。
劉衍身形微急的飛出去,銳利如刀的目光掃視四周,卻在片刻後湧出失望之色,他負手而立,看着墨色蒼穹,眸底不再平靜,翻滾着複雜之色,低低的嗓音自言自語,透着傷感。
“蘭息……是你嗎?”
一道黑影出現,來人是個冷面男子,他單膝跪地,半邊臉隐藏在銀色鬼面面具中,極爲陰森。
“主子,人跑了,屬下該死,願以死…”
“派人出去,一寸地都别放過,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打斷他的話,劉衍擦着大拇指的玉扳指,嗜血的笑意,“三天,找不到,提頭來見。”
“是。”
話落,原地已經沒了蹤影。
王府燈火通明,黃浩大聲喊道,“你們四處搜索一遍,連茅房都别放過。”
侍衛領命,分成幾隊在府裏展開了密集的搜索。
西苑茅房,兩名侍衛捏着鼻子挑起茅房的竹簾,一股嗆人的臭味撲面而來,裏面正在撒尿的幾個下人連忙收拾好,唯唯諾諾的站在那裏。
“可有見到一個黑衣人?”其中一個侍衛粗聲吼了句。
那幾個下人裏面有個正在提褲子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章遠,他先是恭維的說了幾句,而後随意問道,“馬大哥,這黑燈瞎火的,出什麽事了?”
“這不是你們該打聽的,知道多了,脖子上的腦袋可就不穩了。”
兩個侍衛沒有多待,提着刀挨個的搜查一排茅房。
夜注定安甯不了,沒過多久,二管事領着幾個家丁跟侍衛出現在下人房。
“都給我把上衣脫下來。”
所有下人都開始脫衣服,站在略靠中間位置的沈默跟章遠兩人對看一眼,前者微微抿唇,後者嘿嘿笑了笑。
自從府裏的人親眼見到王爺扛着一個馬夫回來的那一幕之後,不止平時在一起同吃同住的下人們,連管事們都暗自留了心眼。
所以沈默的夥食比以前好,幹的活也漸漸少了,他額頭的傷差不多已經痊愈,但是從那天以後,再也沒有被叫過去陪同巡街。
将一層裏衣脫掉,沈默赤着上身,微側頭,看着還在脫外衣的章遠,眼底閃爍着什麽,他看了眼從兩頭開始一個個檢查的家丁。
敏銳的捕捉到身邊人的呼吸漸漸急促,當餘光捕捉到對方腳步向前踏出半步時,沈默猛地出手,按住他握成拳頭的手。
就在這時,一個膚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撲通跪在地上,他的脖子上有道傷口,像是被什麽利器傷的。
“給我抓住他!”二管事陰着臉,“陳五,你身上的傷哪來的”
陳五吓的連話都不利索了,他磕磕巴巴的回應,“是…是回來的時候,貓…貓抓的。”
“貓?”二管事嗤笑,“有的是辦法讓你招,給我帶下去。”
“别…别抓我…章…章遠…你快幫我…啊…”陳五驚慌的大叫,祈求的眼神望着章遠,他們之前從茅房回來的路上遇到一隻野貓,也不知怎麽回事,那貓就突然撲到他身上,爪子撓了幾道傷口。
然而章遠卻一直垂着頭,視而不見。
他又哭又喊,褲裆那裏有一灘黃色水漬,一股尿騷味蔓延。
“最近不太平,都給我老實點,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出了什麽亂子,連天王老子來了都沒轍。”二管事陰陽怪氣的甩下一句話,帶着那些人離開。
後半夜,閉着眼的章遠突然睜開眼,他翻了個身子,被子底下的手拉開衣襟,胸口五道指印觸目驚心。
旁邊床鋪發出一個輕響,章遠渾身氣息一變,鋒利的目光掃過去,對上那雙平靜的黑眸,章遠收緊下颚,臉上幾絲掙紮之後,他在心底歎息,真是愧對師傅的教誨。
側耳留意屋裏的動靜,确定安全之後,章遠掀開被子鑽過去,壓低聲音問,“什麽時候知道的?”
沈默看着靠過來的青年,他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手枕在腦後,幽幽的開口,“從你夜裏壓在我身上那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臉上浮現尴尬的神色,章遠耳尖有點紅,好在漆黑的光線給遮掩住了,他像隻狼犬般嗅着這人身上的氣味,跟其他人不一樣,沒有難聞的汗臭,很好聞。
此刻,隻要他伸出手,就可以觸碰,可以将對方攬入懷中,像以往深夜偷偷摸摸做過的那樣,緊緊的擁着,但他沒有。
夢該是時候結束了。
沈默阖着眼眸,輕聲道,“好自爲之,下次,我不會再出手。”
“真是……”聽出青年話語裏的淡漠,章遠喉頭泛起一股澀味,他歎了口氣,回到自己被窩。
書房裏
黑衣男子冷硬的聲音,“王爺,不是他。”
劉衍斜靠在椅子上,那一刻,他竟然發現自己松了口氣,這個念頭在腦中存留了那麽幾瞬,被他強行抹去。
“讓大管事進來。”
很快,一個身形肥胖,油光滿面,一臉财迷樣的老頭弓着身子跨步走進來,他站在門口那裏行禮。
“福全,盡快調配一個小厮過來。”食指敲點着桌面,劉衍漫不經心的開口,“在兩個月前新來的那批奴隸中挑選。”
福全一頭霧水,他苦哈哈的問道,“王爺,老奴剛從老家那邊處理完家母的大壽之事回來,不太清楚那批人的底細,您不妨直說。”
書房陷入沉默的氣氛,唯有敲擊的節奏聲持續。
福全額頭滲出冷汗,他跟了這位主子快二十年了,算是親眼目睹一個弱不禁風,受人白眼的冷宮皇子到如今掌控西北之地要塞,穩坐一城之主的那些人中唯一一個還活着的,但是依舊摸不準對方的心思。
他也不敢去猜。
就在福全後背濕透的時候,他聽見一個名字,“程無用,我要了。”
福全偷偷抽了抽嘴角,早說不就好了,硬要扯出一堆有的沒的,他心裏的話自然不敢說出來,隻點頭稱是。
翌日,沈默就見到了傳聞中劉衍的心腹之一,愛财如命的大管事,笑起來臉上一堆褶子,跟成天闆着臉的二管事完全相反。
“你就是程無用?”
這是他聽到的第一句話。
“原來你就是程無用。”
這是聽到的第二句。
福全隻說了這麽兩句,一個問号一個句号,沈默接過一套深藍色衣服,換好之後跟着福全出現在梨園。
“王爺。”
劉衍沒看一眼,正在低頭練字,但是餘光卻極快的從青年身上掃了一遍,唇角若有似無的勾了勾。
瞥了眼宣紙上的字,沈默微微詫異,一筆筆蒼勁有力,如沙劃痕,自有一番狠戾之勁。
沈默斂了眼底的波動,站在一旁研磨,察覺到投過來的視線,他淡淡的解釋,“街頭有個老先生,專門替人代寫書信,奴才經常前去看熱鬧,幫他研磨,久而久之,也就熟練了起來。”
耳邊的聲音一貫的淡定,寫完最後一個字,劉衍将筆放下,手勾起沈默的下颚,另一隻手撩開他額前的那點發絲,盯着那道淡淡的疤痕。
前段時間發生的一幕沖進腦海,包括手掌下溫熱的鮮血和青年縮在他懷裏的樣子,劉衍偏頭看着别處。
“上次的事,本王…”
沈默挑了挑眉,沒動,古怪的眼神看着面前緊擰着眉頭,似乎在糾結着什麽的王爺。
門外有腳步聲,接着便是黃浩的聲音,“王爺,王妃明日抵達城外,您看要不要派人前往城門那裏……”
到嘴邊的話被打斷,劉衍臉頓時就黑了,冷笑了聲。
“如果她連王府的大門都找不到,那就不用回來了。”
邊上的沈默抽抽嘴角,他對那個隻愛美食不愛美男的小王妃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