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傍晚了,夕陽把青藍的天染上瑰麗色彩,仿佛打翻了調色盤,流淌出最動人的美麗。清澈的河水盛了霞光,也變得五彩斑斓起來。
有絲竹聲随風若有若無飄來。
再往遠處,這條河交彙的另一條河,便是京城入夜後的盛景金水河了。
美景如畫,可身處其中的人卻覺一片黑暗。
馮桃哭得厲害,眼睛腫成了桃子,見林嘯擡腳要走,情急之下拽住他衣袖:“林大人,你别走!”
林嘯盯了那隻拽着自己衣袖的白皙小手一瞬,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馮桃含淚望着林嘯,哽咽求道:“林大人,天還沒黑,你能不能别下衙,繼續查下去?”
林嘯默了默。
他像是到了下衙的點兒甩手就走的人?
林嘯的沉默讓馮桃更慌,當即拽得更緊了:“林大人,求求你了。”
林嘯嘴角一抽,忙道:“我是去問問看熱鬧的人,看有沒有線索。”
“真的?”馮桃抽噎了一下。
“自然是真的。”林嘯借機抽回衣袖,暗暗松了口氣。
這位馮三姑娘比馮大姑娘還膽大。
林嘯唯恐衆目睽睽之下再被大姑娘抓着不放,帶着忍笑的屬下快步走向圍觀衆人那裏詢問情況。
馮桃擦擦眼淚,默默跟過去。
馮橙見趙二姑娘準備跟上,把她叫住。
“趙二姑娘,天快黑了,你先回去吧。”
趙二姑娘紅着眼睛搖頭:“馮姐姐,我想留下來看看進展。阿圓……阿圓不能白死了——”
她哭出聲,到現在依然無法接受好友橫死的事實。
馮橙攬住她的肩,輕聲寬慰:“我知道你心裏難受,阿圓那麽好,出了這種事誰不難受呢?可兇手不是一時半刻能揪出來的,等到天黑你再回府可不安全。林大人是個負責任的,有進展的話一定知會你。先回去吧。”
趙二姑娘想了想,點頭:“好。”
馮姐姐說得對,她若留下,反而給人添麻煩。
趙二姑娘走向馮桃:“馮三,我先回府了。”
馮桃不由看了馮橙一眼。
馮橙微微點頭。
馮桃收回視線,握住趙二姑娘的手:“是該早些回去,我和姐姐好歹有個伴兒。”
趙二姑娘卻不放心:“可你們要去莊子的。”
馮桃勉強笑笑:“沒事,我們再待一會兒也回去了。”
“那我走啦。”趙二姑娘嘴上說着,卻抓着馮桃的手不放。
兩個少女對視,齊齊落下淚來。
從來都是三個人,從此之後卻隻有她們兩個了。
到底是馮桃先松了手,催着趙二姑娘回家。
趙二姑娘點點頭,向馮橙道别。
馮橙一指小魚:“讓小魚送你。”
趙二姑娘忙婉拒。
馮橙便壓低聲音道:“小魚會功夫,她送你回去我們才放心。”
“若是這樣,就更不能要小魚送我了,馮姐姐你們回家更需要小魚護着。”
“等小魚送了你回來,我們再走。”
聽馮橙這麽說,趙二姑娘不再推辭,謝過後一步三回頭上了馬車。
侍郎府的馬車緩緩駛動,天青色的車窗簾突然被掀起,趙二姑娘淚眼朦胧望向河邊。
馮桃見了忙揮了揮手。
趙二姑娘招手回應,捂着嘴飛快放下了簾子。
“趙二肯定哭了。”馮桃咬着唇,晶瑩的淚珠滑過雪白的臉頰。
馮橙不動聲色轉移馮桃的注意力:“我們去聽聽林大人問話吧。”
姐妹二人腳步輕輕走過去。
林嘯很有耐心,并沒有從朱五姑娘直接問起。
“大嫂就住在附近吧?”
被問話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細長眼,尖下巴,因被問到,眉梢眼角都透着興奮。
林嘯選擇問話的人也有技巧。
這河岸附近大多是莊戶人家,那種面相憨厚的漢子一般比較拘謹,往往問一句才擠一句。
這婦人一看便是能說會道的,面對官府的人沒有那麽畏懼,容易溝通。
事實上也是如此。
對婦人來說,這可是以後家長裏短時的好談資。
害怕?
與年輕俊美又平易近人的大人說說話,誰害怕呀。
“就住在那裏。”婦人一指離河邊不遠處的屋舍。
林嘯配合看了一眼,再問:“大嫂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婦人臉上現出愁苦:“忙活完早飯就坐在門口曬太陽了,老天爺不下雨,莊稼都曬死了。”
這話一出,周圍人跟着歎氣。
這都四月了,還滴雨未落,今年注定難熬了。
林嘯聽了婦人的話心中一動,問道:“那大嫂可有留意這邊?”
婦人很快收起愁容,笑道:“談不上留意不留意的,曬太陽嗑瓜子,不就随便瞧瞧麽。這河上常有畫舫經過,瞧着也養眼呀。”
有人調侃道:“王嫂子,數你會享受。”
婦人撩那說話的小媳婦一眼,撇了撇嘴:“不然呢,整天哭天抹淚嗎?”
二人拌嘴時,林嘯目光投向河岸。
天還亮着,卻不是那種明媚的透亮,河面上好似攏了輕薄的煙,偶爾有挂着紅燈籠的船隻經過,劃破了朦胧煙氣,也攪動了一河霞光。
遠遠傳來的絲竹聲似乎更大了。
林嘯收回視線,再問婦人:“巳時那段時間,大嫂可看到有什麽人從河堤經過?”
婦人笑了:“這哪能記得呢,平時這裏來來往往的人可不少。”
“那船隻呢?”
見林嘯眉頭緊鎖,婦人突然覺得怪不忍心,仔細想了想,一撫掌:“想起來了,那段時間有一隻畫舫、幾隻小遊船經過。那種小遊船太多了,分不清船家是誰,但那畫舫可氣派了,小婦人一瞧就知道是夢蝶居的。”
盡管臨河而居的這些百姓恐怕一生都不會去金水河玩,但來來往往的畫舫見多了,自然能分辨出那些大畫舫的來曆。
林嘯默默記下婦人的話,問道:“那段時間隻有那一隻畫舫經過嗎?”
“小婦人隻看到那一隻。不過小婦人不是一直看這邊,興許看漏了。”
先前開口的小媳婦插話道:“小婦人也看到一隻畫舫,是聚芳樓的。”
林嘯同樣記下,以期待的目光環視衆人。
一名男子忍不住賣弄:“咱們這裏上午一般見不到幾隻畫舫,除非有豪客白日包下畫舫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