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徐徐,不知是在愛撫懵懂的嫩芽,還是在撩撥那孤寂的人兒。</p>
百花齊放,不知是在賣弄身姿,還是爲了播種自己的傳承。</p>
身在異土的戎狄人,既孤寂,又渴望留下自己的傳承。</p>
然而,如何能夠延續自己的生命,風兒不知道,花兒更不知道。</p>
當晚,索林、羌瘣和三位長老又聚在了一處營帳之中,一起商讨應對之策。</p>
“三位長老,對于目前的局面,你們是什麽看法?”索林直言請教道。</p>
三長老看了看四長老和五長老,輕歎了聲,說道:“此番征戰,困難重重,先是失了時機,後是病了老族長,男兒們縱然拼盡了全力,卻還是抵不過那大秦的虎狼之師,罷了罷了,認了認了。”</p>
四長老斜着眼睛看向三長老,說道:“三哥,你以前可不是個慫包,怎麽多被關了幾天,就怕了?”</p>
三長老眉頭一緊,反問道:“不認,又能怎樣,是搶了兵刃突圍出去,還是送回消息,讓族人們來救咱們?”</p>
“這……”四長老支支吾吾的,頓時沒了脾氣。</p>
的确,若是想重獲自由,也隻有這兩個辦法。然而,如果冒險行事的話,不但自己有可能葬送,還會牽連到族人。</p>
結果變成買一送一,那可就得不償失了。</p>
羌瘣依照華夏的禮數,拱手施了個環禮,說道:“諸位前輩,索林,在下想說幾句心裏話,不知可否。”</p>
看着羌瘣,三長老頗爲愧疚地說道:“這次本是義渠的政事,卻不想因此連累了羌族少主,有什麽話,少族長但講無妨。”</p>
“要說連累,三長老可就見外了,單是與索林的兄弟情誼,這忙吾也必然要幫。”羌瘣說道,“在下要說的是,從羌族的角度來看,似乎諸位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總下意識地認爲大秦都是壞人。”</p>
“難道……不是這樣嗎?”從小到大,索林的潛意識中就被灌輸着仇恨大秦的情緒,這已經形成了一個思維的定式。</p>
“當然不是!”羌瘣很嚴肅地說道,“任何一個國家,一個部族,都有好人,也有壞人,咱們不能因爲仇恨一個國家,而仇視那一國的所有人,因而進行無情殘暴的屠殺,就在從永定關來的這一路上,咱們不是也對沿途的百姓很好嘛,難道他們不是秦人嗎?”</p>
四個義渠人都不言語了。</p>
“既然如此,若是咱們仇視的,本就是好人,那咱們是不是就變成了惡人?”</p>
羌瘣的又一句反問,使四人更加啞口無言。</p>
“曾經的義渠,的确被大秦所吞沒了,這是不争的事實,但試問,華夏列國幾百年來,被吞滅的又何止數十個。”羌瘣繼續說道,“宋國,越國,鄭國等等,就連大周國都已經不複存在,若是這些國家的國人天天嚷着複國,那麽天下還可有甯日?”</p>
“而吞并他們的那些大國,又當真都是壞人當政,惡勢力當道?”</p>
“雖說與秦王隻是今日方才見面,但吾覺得,他真的乃當世英才,不僅睿智聰穎,還胸懷大度,倘若換做其他君王,想必咱們如今已經在閻王那裏喝茶了。”</p>
目光呆滞的索林雖然面孔僵硬,但心髒卻是狂跳不止,羌瘣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打破着他的認知。</p>
三長老慨歎了一句,深沉地說道:“或許,是吾等複國心切,誤導了年輕一輩的娃娃們,讓他們整日生活在仇恨的世界裏,甚至已經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p>
四長老則看着索林,語重心長地說道:“索林啊,吾等幾個老家夥看着你張大,教你騎馬,射箭,打獵,用兵,卻忽略了你的實際感受,義渠部族遲早要交到你的手上,但有一個問題可能吾等這些老家夥都沒想過,那就是一旦複國成功了,将來的路又要怎麽走。”</p>
一向話語不多的五長老也是憂歎一聲道:“不錯,四哥與咱想到了一處,若是複國成功了,這些娃娃整天的要打要殺,得罪完了大秦,又會去得罪趙國,最後沒準會有被滅族的危險。”</p>
“是啊。”三長老接着說道,“若是一味的追求複國,而最終導緻整個宗族被華夏所滅,那可真就得不償失了。”</p>
三個長老和羌瘣同時看向正在發怔的索林。</p>
索林雖然内心受到的沖擊頗大,從小的認知被打破,但頭腦卻飛速地旋轉着,認真地思考着聽到的每一句話。</p>
良久,索林緩緩地擡起頭,環視了一下幾位長老,說道:“作爲義渠的少族長,吾想問幾位前輩,這次不管咱們的結局如何,咱們義渠部族,是否再也複國無望?”</p>
三位長老互相看了看,似乎是在用眼神交流了一番。</p>
“不錯。”三長老開口道,“咱們若生,則依照約定,再不可冒犯大秦,咱們若死,則義渠根基已傷,再談複國,也隻是癡人說夢。”</p>
“好!既然複國再也無望,那咱們以後都不再提這個字眼。”索林咬着牙關說道,“現在的唯一目标,便是如何能讓族人脫離苦海,如何得以在自己的土地肆意的牧羊,如何能不受外族欺壓之苦。”</p>
四長老喜道:“哈哈哈,看來,咱們的少族長,的确是張大了。”</p>
“細細想來,這複國與族人過上好日子,似乎的确是兩碼子事情。”三長老卻有所悟地說道。</p>
羌瘣說道:“本就是兩碼事,就如同仍舊生活在大秦的那些義渠人,不是過的好好的,難道他們不比你們快樂?既衣食無憂,又不用将仇恨刻在心上。”</p>
羌瘣的一番話,又說的讓三位長老羞愧地低下了頭。</p>
“恕吾直言。”羌瘣接着說道,“這兩者的區别,在于一爲掌權者不想失勢的私欲,一爲替部族着想的公義,孰輕孰重,又該作何抉擇,想必諸位自有決斷。”</p>
索林剛才說的話,也正是悟出了這樣的道理,爲了使三個長老更加明晰,羌瘣便更加露骨的說了出來。</p>
畢竟,舍不得權利的,都是他們這些老一輩的人。</p>
“哈哈哈……”三長老大笑道,“自從被俘的那日起,老夫對生死便已經看淡,又怎麽會留戀那摸不着的權利,以後是你們的天下,該怎麽選擇,便由索林決定吧。”</p>
四長老和五長老互相看了看,也都點了點頭。</p>
索林見三位長老不再堅持複國,知道他們如今是真的把部族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于是說道:“既然如此,吾覺得,咱們應該先想辦法赢下這場比試,帶着全族人回去,然後與大秦訂立盟約,永不互犯。”</p>
三位長老同時點頭:“好,就這麽辦。”</p>
羌瘣卻在一旁搖了搖頭,說道:“隻怕,事情沒有你們想的這麽簡單。”</p>
四長老眉頭微凝,問道:“少族長所指,莫非大秦還另有所謀?”</p>
羌瘣冷靜地分析道:“列位想一想現在的局面,即便咱們赢得了比試,秦王也說不定會再出什麽難題來爲難咱們。但就整個過程而言,在沙場上,秦軍沒有痛下殺手,而是将咱們擒獲,然後又擒住了義渠王,要給他醫病,本可以直接制裁咱們,卻還要給機會比試……”</p>
“如此種種,難道隻是因爲秦王他是個仁義之君?”</p>
“而他又爲何對來犯之敵如此示好?”</p>
三長老一拍腦門,說道:“之前老夫就奇怪,這秦王将老夫擒來,既不拷問也不毒打,還好酒好肉的招呼着,總讓老夫懷疑是要送老夫上路,可後來一看,并不是像老夫想的那樣,人家是真的招待咱。”</p>
“難道他們的示好,是出自真心?”四長老狐疑道。</p>
“在吾看來,秦王之所以如此,大體有兩種可能。”羌瘣說道,“一者,他是想換取更大的利益,而咱們這些人,便是最好的人質。”</p>
“若是這樣,吾等即便是死,也不給族人添麻煩。”四長老毅然說道。</p>
羌瘣搖了搖頭,說道:“這種可能,對于咱們那些窮弱之邦來講,互相之間或許會做的出,可對于國富民強的大秦來講,卻不一定看得上眼,除了牛羊,咱們還能拿出什麽?”</p>
“那另一種情況呢?”索林問道。</p>
“另一種情況,便是秦王真心想與咱們交好。”羌瘣說道,“畢竟大秦的東面強敵衆多,秦王若是想要在華夏有所作爲,則西北方向,必須要安撫好。”</p>
“這麽說來……”三長老道,“秦王是真心想與咱們修好?”</p>
四長老和五長老均是收緊了眉頭,思考着這種可能性。</p>
羌瘣之所以一再周旋此事,确也不是沒有私心,他當然想雙方就此和解,從而自己也好全身而退。</p>
“怎麽,大秦若是主動修好,諸位是不敢相信呢,還是不願意接受呢?”羌瘣見義渠的四人考慮得差不多了,于是問道。</p>
三位長老同時看向索林,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p>
索林當然明白長老們的意思,于是對着羌瘣說道:“若是大秦真的要與義渠,甚至戎狄修好,那義渠全族願意欣然接受,滅國之辱,既往不咎!”</p>
“哈哈哈,這就好。”羌瘣笑道,“兄弟你能這麽想,才是從大局出發。”</p>
費了好半天的勁,羌瘣終于彎彎繞繞地讓義渠的四個人放下了心中的仇恨,願意與大秦交好。</p>
最主要的,是義渠四人在被俘之後,都抱了必死的決心。但從羌瘣的角度出發,他們的這種死志必須被打消,若是他們死了,羌瘣以及整個羌族的勇士們也大多會跟着陪葬。</p>
“既然諸位統一了想法,那咱們就再研究一下,怎麽能赢得這場比試。”羌瘣說道。</p>
“好!”三長老率先說道,“老夫與那飛弩營最先交戰,感覺他們之所以強,便是強在那特殊的飛弩上,似乎那弩箭的射程要比普通的弩箭要遠,而且還能快速射出下一發。”</p>
“不錯,不僅那弩箭,就連那奇形怪狀的像盾牌一樣的兵刃也十分了得,吾便是吃了那個東西的虧。”索林說道。</p>
四長老思量了一下,說道:“既然秦王說一對一較量,那勢必是心有底氣,那兩樣兵器優于咱們的兵刃,要是一對一,咱們肯定吃虧。”</p>
“那就團戰。”索林說道,“反正義渠不會丢下任何一人,要赢一起赢,要輸一起輸。”</p>
“對!”三長老說道,“就跟他們團戰,咱們既然人多,即便前面的輸了,後面的體力也要優于他們,到時候吾等幾個老家夥先打頭陣,你們兩位少主留在最後,說什麽也要保你們先走。”</p>
“這怎麽使得。”索林急聲道。</p>
“唉。”四長老阻道,“三哥說的對,吾等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莫說輸了去做奴隸,就是累死在這裏,也要讓你們回到家鄉,帶着族人興旺起來。”</p>
“對,就這麽定了。”五長老終于開口道。</p>
兩人見扭不過三位長老,也隻好點頭答應,但心裏卻也不是滋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