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嬴政的大軍終于來到栎陽城外。</p>
初春的溫暖，讓人感到惬意舒适。</p>
冰雪融化，讓大地得到最暢快的滋養。</p>
可是，大地是滋養了，對于行軍來講，卻十分不便。</p>
軍士們盡量都擠在官道上向前行進，防止野地之中泥足被深陷。</p>
栎陽城外，老世族們已經齊刷刷地站在一起等候着秦王的駕臨。</p>
按照廷制，這些老世族的人是需要随同嬴政一起前往雍城，陪同君王執行冠禮儀式的。此等大事，沒有人敢怠慢。</p>
嬴政下了車駕，衆人齊齊拜倒。</p>
嬴政擡手說道：“衆卿免禮。”</p>
老世族的人以及其他官役紛紛起身。</p>
老世族，以孟家，西家，白家爲首，而三家之中，又以孟家爲尊，所以孟家的族長孟林，自然是衆人的旗幟性人物。</p>
孟林向前兩步，拱手道：“吾等率領衆子弟，恭迎王上。”</p>
“呵呵，不用客套。”嬴政笑道。</p>
“外面寒冷，還請王上去往舍下歇息片刻。”孟林說道。</p>
“嗯，走吧。”嬴政揮了揮手，後面的蒙武，蒙毅等人跟了上來。</p>
到了孟府，孟林命管家擺上上好的酒菜，爲秦王接風。</p>
酒宴間，大家談論的，也都是秦王行冠禮方面的政事。</p>
宴席過後，孟林的書房内，孟家的族長孟林，西家的族長西廷，白家的族長白浪，圍坐在嬴政身側。</p>
“王上，有一事，吾等想知曉具體的實情。”孟林說道。</p>
見孟林的态度極爲認真，嬴政自然不敢怠慢：“孟族長是指何事？”</p>
孟林看了看西廷和白浪兩人，然後緩緩說道：“敢問王上，呂相邦他……是否真的有舉兵叛亂之嫌？”</p>
嬴政眉頭一緊，心情頓時沉落了下來。</p>
因爲太後産子的事，嬴政最不想聽到的名字，就是呂不韋。</p>
“呂相邦，叛亂？”嬴政的聲音頗爲低沉，“這一點，寡人的确懷疑過他，也巴不得他現在就舉事，但确實沒有什麽證據證明，呂不韋有謀逆之舉。”</p>
三個族長聽出了這話頭有些不對。</p>
“難道呂相他哪裏惹惱了王上？”西廷問道。</p>
嬴政輕吐了口氣，說道：“這件事，你們以後或許會知道，不過現在，還是不要問的好。”</p>
三位族長都看的明白，以現在嬴政對呂不韋的态度而言，若是呂不韋真的有謀逆的心思，想必秦王早就對他動手了。</p>
“那這麽說來，呂相是沒有謀反的意圖了？”白浪說道。</p>
“奇怪，既然王上身在鹹陽都沒有抓到呂相的蛛絲馬迹，那身在雍城的太後，又是如何知道呂相的心思，難道隻是猜測？”孟林似是自言自語道。</p>
“太後？”嬴政疑惑道，“這跟太後又有什麽關系。”</p>
“王上，事情是這樣……”孟林沒有隐瞞，将兩天前嫪毐找到他，并對他說的話，毫無保留地将給嬴政聽。</p>
讓三個族長意想不到的是，嬴政不但面無憂色，反而喜上眉梢：“真的？你是說嫪毐已經離開栎陽，繞道前往了鹹陽？”</p>
“千真萬确，王上。”說話間，孟林依舊觀察着嬴政的反應。</p>
“這就好，這就好。”嬴政高興地說道，“怕就怕他不去。”</p>
聞聽此言，三位族長更是一頭霧水。</p>
嬴政長舒了一口氣，接着說道：“他離開了雍城，那麽母後她就安全了。”</p>
接着，嬴政将嫪毐的真實身份和意圖說給衆族長聽。</p>
三位族長都是倒吸一口涼氣。</p>
尤其孟林，直接起身，拜伏在地，沉聲說道：“王上恕罪，在下不知那嫪毐如此狼子野心，還利用關系，幫他購置過軍械和戰馬。”</p>
嬴政聽後，卻是一點沒有生氣的樣子，緩緩說道：“孟族長請起，所謂不知者無罪，想必你當時也隻是以爲自己在爲廟堂解憂而已，不過，你若心中有愧，此次雍城之行，便由你來根除嫪毐的黨羽，如何？”</p>
孟林起身應道：“王上既然并不怪罪，那這将功折罪的機會，孟某定然要把握住了，在之前幫嫪毐購置軍械時，其交接的名冊，在下尚有留存，想必定能将其黨羽連根拔起。”</p>
對于嬴政來講，這是個意外的收獲。</p>
“哈哈哈，好！”嬴政大笑道，“看來寡人還真是找對了人。”</p>
“慚愧，慚愧。”孟林拱手道。</p>
“對了，你剛才是說，嫪毐前來找你，是求你盡量拖住寡人幾天，以便他有充足的時間對付呂不韋？”嬴政問道。</p>
“正是。”孟林說道。</p>
“哼！”嬴政冷聲道，“他要對付的，哪裏是什麽呂不韋，分明是寡人的内宮！”</p>
“不錯。”一直沒怎麽吭聲的蒙武這時說道，“他要在栎陽拖住王上，擺明了是想給自己多争取些時間，然後劫持後宮，與王上談判，最終的目的，便是等待義渠等部落的聯軍趕來。”</p>
“哈哈哈……”嬴政突然大笑起來，“隻不過，他的這些如意算盤，早就在咱們的意料之中了。”</p>
“是啊，昨日咱們還收到了華陽宮總管久安派人送來的書信，說嫪毐又給他寫來書信，裏面說嫪毐讓他準備好，随時支開禁衛軍，并敞開後宮的宮門。”蒙毅說道。</p>
白浪瞪大了眼睛，喃喃說道：“難道王上早就在利用久安，來釣他這條大魚？”</p>
嬴政笑了笑，說道：“說早也不早，僅在兩個月之前而已。”</p>
衆人見嬴政的情緒好轉了起來，于是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來。</p>
就這樣，嬴政在栎陽修整了一晚，次日，又率領大軍踏上了去往雍城的官道。</p>
而隊伍中，則多了近十個家族，都是栎陽老世族的人。</p>
三日後，嬴政終于走進了蕲年宮。</p>
“兒臣向母後請安。”嬴政施禮道。</p>
趙姬笑了笑，說道：“政兒不必多禮，快過來坐。”</p>
嬴政走上前去，坐到了趙姬的身側。</p>
“母後聽說，胡羽也生了個王子，她們怎麽樣，還好嗎？”趙姬真切地關問道。</p>
“托母後的福，她們母子安好。”嬴政面色平和地說道，“來之前，寡人剛剛爲胡亥辦了滿月。”</p>
“呵呵，那就好。”趙姬問道，“孩子長得像誰，是不是也像胡羽一樣淘氣？”</p>
“這孩子剛滿月，哪能看得出淘不淘氣。”嬴政說道，“不過看他的眉宇間，與母後倒是十分相似。”</p>
“真的？”趙姬的嘴角快要咧到了耳根。</p>
“嗯，胡羽也說，孩子像極了母後。”嬴政說道。</p>
“好了，你就别哄母後開心了，就像你說的，孩子那麽小，怎麽看得出像誰。”雖然嘴上這麽說，但趙姬還是心中開懷。</p>
“呵呵，那等寡人行了冠禮之後，帶着母後回了鹹陽，母後不就能看見，胡亥到底像是不像了。”嬴政笑了笑，說道。</p>
提到冠禮之事，趙姬不禁問道：“你那邊準備的怎麽樣了，怎麽提前半月就出來了？”</p>
隻見嬴政的面色突然變換，闆起了面孔說道：“寡人得以将時日提前，還不是拜你的長信侯嫪毐所賜。”</p>
趙姬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政兒，你，你這是何意？”</p>
嬴政冷哼了一聲說道：“寡人是何意，難道母後不知嗎？想必嫪毐已經假借巡視城防爲由，離開雍城數日了吧？”</p>
趙姬呆在了那裏，隔了半晌，才怔然問道：“他去爲你巡視城防，難道有何不妥嗎？”</p>
“爲寡人？”嬴政的語氣越發冰冷，“恐怕他隻有對你，才這麽說吧。”</p>
趙姬被嬴政說的越來越糊塗，急問道：“政兒你到底在說些什麽，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p>
嬴政歎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地說道：“母後啊母後，直到現在，你還被蒙在鼓裏，好，現在寡人就将整個事情的始末說給你聽，不過，母後的心裏可要有所準備，有些事實，恐怕是母後一時無法接受，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p>
趙姬的心中早有了預感，勉強穩住了心神道：“你說吧。”</p>
嬴政站起身，運用起了李斯的方法，說道：“母後可知，那嫪毐究竟是何身份？”</p>
“他？不過是一個出身市井的義渠小子而已。”趙姬答道。</p>
“非也。”嬴政搖了搖頭，說道，“想當年，宣太後設計吞并了義渠，而一部分義渠人因爲不甘心就此臣服而向西遷移，這嫪毐，便是現任義渠遺部首領餘圖之子。”</p>
“什麽？”趙姬的臉上滿是驚駭，顯然的确不知此事。</p>
“而那餘圖，當年傾其所有，将嫪毐送進鹹陽，讓其向上攀爬，最終的目的，便是趁機起事，使義渠複國。”嬴政停頓了一下，說道，“而依照嫪毐的野心來看，其最後的目标，還不僅如此。”</p>
趙姬已經說不話來，嘴巴又張大了數分。</p>
“這數年來，嫪毐想盡各種辦法向上攀爬，終于，讓他借助了你的勢力，成爲了長信侯，其手中也有了兵權。”嬴政的語速仍舊不快，“而現在，有了一定勢力的嫪毐，害怕寡人有了王權之後對他下手，已經聯絡了義渠遺部，打算内外夾擊大秦。”</p>
呆了半晌，趙姬的目光才總算恢複了些焦距，出聲問道：“王上知道的如此詳細，難道早就對嫪毐有所懷疑，并且也掌握了一定的證據。”</p>
“不錯。”嬴政點了點頭，說道，“自從上次來雍城拜見母後，寡人便發現了一些端倪，然後開始調查，如今，要人證有人證，要物證有物證。”</p>
“怎麽會這樣……”趙姬的眼中閃現出迷離的淚花，“是母後輕信了他……”</p>
嬴政看着母親在自己的眼前哭泣，内心也柔軟了下來，向趙姬靠近了一些，語氣也不再那麽生硬：“好了母後，你也不要太難過，你畢竟也是受害者，不過，寡人不會再讓他傷害你分毫。”</p>
趙姬輕輕點了點頭，難過之餘忽然想到了什麽：“政兒，既然他沒有爲你去巡視城防，那會去了哪裏，會不會對咱們造成威脅？”</p>
嬴政陰沉着臉，說道：“據現在掌握的情況來看，他應該是從栎陽繞開了寡人，然後前往鹹陽，目的，便是劫持王宮，綁架後宮之人，以逼迫寡人就範。”</p>
“啊？”趙姬大驚失色，“這，這可怎麽辦？”</p>
“母後放心。”嬴政信心滿滿地說道，“寡人已經布置好了口袋，正等着那賊人往裏鑽呢。”</p>
“好，等抓住了他，本宮倒是要好好審審他。”趙姬咬着嘴角說道。</p>
卻不料嬴政背過身去，陰冷地說道：“寡人還想請問母後，這大賊人是定然跑不掉了，那小賊人呢？”</p>
趙姬頓時面如土色，雙腿一軟，栽倒在椅子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