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姬喝過兒媳們敬的茶,便稱要回去慢慢欣賞瓷器,讓嫪毐招待秦王和衆妃。</p>
嫪毐雖然傲慢,卻也不敢怠慢,于是大擺宴席爲嬴政等人接風。</p>
之前在鹹陽的時候,嬴政與嫪毐接觸的并不算多,或許因爲嬴政不太喜歡嫪毐,也或者是因爲太後的原因。</p>
但自從李斯提醒,嫪毐可能會有謀亂之心,那嬴政就要重新定位與嫪毐的關系了,若是還那麽生分,還怎麽去試探。</p>
酒宴開始了。</p>
“王上從鹹陽遠道而來,微臣敬王上和衆夫人一杯。”嫪毐舉起酒爵說道。</p>
“寡人看望母後,實屬應當。”嬴政也舉起酒爵,說道,“到是長信侯照料太後,頗爲辛苦。”</p>
本來不愛客套的嬴政,也裝着客套起來。</p>
“王上客氣了,照料太後,乃是微臣的本分。”嫪毐說道。</p>
“雖說是本分,但畢竟母後體弱,不免需要多用些心思。”嬴政接着客套。</p>
“微臣得王上賜爵,略盡些薄力也是應該。”嫪毐說道。</p>
嬴政笑了笑,舉起說道:“好!寡人敬長信侯一杯。”</p>
“王上,請。”嫪毐舉起酒爵。</p>
幾位夫人也分别向嫪毐敬酒。</p>
閑談了一陣,嬴政才說道:“雍城已經不是國都,太後若是缺什麽,長信侯就盡管開口,這裏戎狄人也偏多一些,爲保太後周全,寡人打算加派些軍士保護蕲年宮。”</p>
嫪毐拱手道:“王上說的在理,自打老世族沒落了以後,這裏的戎狄人,的确是越來越多。”</p>
“那寡人便與呂相邦說說,再增派些軍士過來。”嬴政說道,“隻不過……”。</p>
“王上有何難處?”嫪毐頗有些急切地問道。</p>
“隻不過前一陣子成蟜兵變,朝廷的兵力損失了不少。”嬴政面色犯難的說道,“隻怕是呂相邦也抽不出多餘的兵力啊。”</p>
“這到也是。”嫪毐表面平靜,但眼中卻透着失望。</p>
“不如這樣。”嬴政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寡人可以要一些軍隊的編制,辛苦長信侯在本地招募些兵馬,而所有的軍饷則由廟堂所供給。”</p>
聽嬴政這麽一說,嫪毐心裏樂開了花,但臉上卻是爲難的表情:“招募兵馬,隻要辛苦些,到是不難,隻不過這編制不知道呂相邦能不能給,以及那軍饷,也不一定能撥付過來。還是算了吧,王上。”</p>
嫪毐泯了一口酒,用餘光掃了一下嬴政。</p>
“太後的安全,可是重于一切。”嬴政非常認真地說道,“這件事包在寡人身上。”</p>
“那微臣,就代太後謝過王上。”嫪毐笑着拱手說道。</p>
“長信侯又客氣了。”嬴政擺了擺手,“不過,剛才說起戎狄,寡人才突然發現,似乎長信侯的名字,并非華夏族人吧。”</p>
嫪毐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但也是轉瞬便恢複了平和:“王上果然聰慧,微臣的祖上的确不是華夏族人,而是義渠人,自從義渠并入大秦,義渠人不斷地與秦人通婚,如今,也不分什麽秦人胡人了。”</p>
的确,義渠在并入秦國之後,并未采取族治,如今義渠人分散在秦國各地,已經與秦人無異,隻是少部分義渠人還聚居在一起,保持着義渠的傳統。</p>
“原來如此。”嬴政笑了笑說道,“如今的大秦,早已不分族類與出身,所有人都一視同仁,這不也正是義渠得以安于大秦的原因嗎。”</p>
“哈哈哈……,不錯,不錯。”嫪毐大笑道,“的确如此。”</p>
“大秦的法制,有功即進爵。”嬴政接着說道,“如今長信侯貴爲侯爵,乃是義渠的表率,想必義渠人定會慕名而來,在長信侯的麾下建功立業!”</p>
任嫪毐心智再強,也無法掩飾自己的喜悅:“嫪毐願爲王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嬴政再次舉起酒爵,又是一番客套。</p>
幾位夫人從來不問朝中的政事,都是互相說笑着,李斯也隻是喝酒吃菜,幾乎一言不發,隻有蒙恬,時不時的插上幾句話。</p>
酒宴結束,太後趙姬并沒有再次出現。</p>
嬴政提出要住在軍營裏,嫪毐本也沒想将嬴政留在蕲年宮,于是出宮一直将嬴政等人送到了城門口。</p>
回到大營,嬴政、李斯、蒙恬和趙高四個人聚在一起。</p>
坐定了之後,嬴政看着李斯問道:“先生,寡人今日之言,沒露出什麽破綻吧?”</p>
李斯微笑着說道:“王上今日的表現,恰到好處。”</p>
蒙恬喝了一口茶,壓了壓酒氣,問道:“王上今日許他擴軍,豈不是助長他的實力?”</p>
“非也。”嬴政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嫪毐若有異心,即使頒布法令進行限制,他也會暗中招募私兵,如今讓他明着擴軍,反而會減少他的戒心。”</p>
“的确如此。”李斯也喝了口茶水說道,“若都是一樣的結果,何不讓他減少些戒心呢?”</p>
“而且,先生還曾說過,這也不失爲一個鏟除所有反秦勢力的最佳時機。”嬴政補充道。</p>
蒙恬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趙高在一旁也是連連點頭。</p>
“不過,有一點到是有些意外。”李斯說道,“那嫪毐,居然是義渠人。”</p>
“是啊,寡人本以爲他這名字,會是戎狄人,本還想勸他成爲戎狄的表率。”嬴政說道。</p>
蒙恬看了看李斯,問道:“戎狄或是義渠,都是遊牧族群,又能有什麽分别。”</p>
李斯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所謂戎狄,可并非咱們秦境之内的戎狄族群那麽簡單,正所謂西戎北狄,乃是對草原胡人的統稱,而義渠,也不過是西戎的一個分支罷了。”</p>
蒙恬張大了嘴巴:“原來戎狄這麽厲害。”</p>
“你以爲戎狄所指的,隻是新國人的那些戎狄族群嗎?”嬴政嗔道。</p>
蒙恬咧了下嘴,不再言語。</p>
李斯繼續說道:“秦境之内的戎狄族群,并入秦境的時間還要早于巴蜀,而他們的祖輩,也早就改遊獵爲狩獵,并且早就形成了農耕的文明。所以說,如今的戎狄族群,已和華夏族群無異。”</p>
嬴政等三人對于秦史當然是爛熟于胸,但也都認真地聽着。</p>
“可是義渠,并入大秦才短短三十餘年,而期間也不乏意圖複國者。”李斯接着說道,“若不是大秦如今國富民強,想必義渠境内,早就動.亂頻發了。”</p>
嬴政點了點頭,說道:“先生分析的是,義渠這個隐患,始終也沒有徹底解決。”</p>
“那王上今日對嫪毐的許諾,會不會讓他趁勢聚攏義渠人,找到複國的機會?”蒙恬有些緊張地問道。</p>
李斯思考了一下,才說道:“若是将其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内,還問題不大,可若是時間一久,太後又是一個未知的變數的話,還真難說。”</p>
嬴政明白李斯的意思,這其中最大的變數,還是太後趙姬,因爲就算是義渠人集體造反,也隻會是自尋死路。可如果太後站在義渠一方,那就不好說了。</p>
“雖說不能拖得太久,可也不能操之過急,必須要有周詳的計劃。”嬴政沉默了一下,說道。</p>
“無論如何,也要打聽好底細,再做部署。”李斯沉穩地說道。</p>
“不錯,不能讓母後有任何的危險。”嬴政堅定地說道。</p>
一直沒吭聲的趙高此時眨了眨眼睛,說道:“王上,之前你不是讓司馬傑在文擂居裏面選兩個可靠的人去雍城嗎,何不找他們打聽一下。”</p>
嬴政一拍大腿,說道:“對啊,寡人怎麽把這件事給忘了。”</p>
“想必那兩個人已經投入了嫪毐的侯府。”趙高補充道。</p>
嬴政有些懊悔地說道:“隻可惜離開鹹陽時過于匆忙,忘了向司馬傑詢問此事了。”</p>
上一次來雍城爲嫪毐封侯,嬴政便想派些人安插進嫪毐的侯府,無奈那時無人可用,在回到鹹陽時,嬴政才讓司馬傑在文擂居中挑選幾個可靠的人,潛入雍城。</p>
這時,蒙恬突然問道:“王上可知,司馬傑派出的那兩個人,叫什麽名字?”</p>
“寡人記得,司馬傑确實提過一次,不過當時正是成蟜兵變之際,寡人也無心顧及。”嬴政想了想,說道,“好像一個叫做曹缭,一個叫做陳離。”</p>
“沒錯,就是他們。”蒙恬拍了一下桌子,高聲說道。</p>
幾個人被蒙恬吓了一跳。</p>
“難道,你認識他們?”嬴政問道。</p>
蒙恬點了點頭,說道:“那還是在祖父過世之後,整個蒙家奉王上之命,前往太廟公墓安葬祖父,表弟司馬傑因脫離不開文擂居,留在了鹹陽。但臨出發之前,他将兩個才俊帶到吾的面前,說那兩人要去往雍城,跟在送葬的隊伍裏,安全一些。”</p>
“難道,那兩個人便是曹缭和陳離?”李斯問道。</p>
“不錯。”蒙恬繼續說道,“此二人都頗爲敬重祖父,否則也不會随隊出行。一路上,吾與他們二人閑聊起來,卻發現那二人并非泛泛之輩,尤其那個曹缭,據說是鬼谷子門下的後人,還頗爲精通兵法。”</p>
“鬼谷子門下的後人?”嬴政有些驚訝地問道。</p>
“是啊,後來吾跟他們兩個越聊越投機。”蒙恬說道,“他們說,在鹹陽呆的膩了,聽說嫪毐在雍城封侯,便想去拜會拜會。後來,到了太廟公墓,那二人便離開隊伍去了雍城。”</p>
“這麽說,真的是司馬傑說的那兩個人了。”嬴政喃喃道。</p>
“剛才聽王上說起,吾才意識到,原來表弟是派他們去長信侯府做内應。”蒙恬說道,“想必,他們已經順利進入侯府了吧。”</p>
“能找到他們嗎?”嬴政問道。</p>
“隻要他們在侯府,微臣便直接找上門便是,畢竟也算舊交,不會惹人懷疑。”蒙恬說道。</p>
“好。”嬴政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明日将他們帶到這裏,然後再安排幾個人進入嫪毐的軍營之中,咱們文武并進。”</p>
“王上英明。”蒙恬拱手道。</p>
“天色也不早了,都早點回去歇息吧。”嬴政擺了擺手。</p>
“臣等告退。”三個人齊聲告辭。</p>
待三個人走了之後,嬴政洗漱了一下,醒了醒酒,然後拿出了随身的《山海經》,又研讀起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