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君無疑是最适合治理郢城的人選,他畢竟是楚國王室的後裔,定然會令當地的楚人所信服,所以衆人才同時想到了昌平君。</p>
嬴政略微思量了一下,便問向李斯道:“依先生看呢,昌平君是否能解決此事?”</p>
李斯淡淡地說道:“昌平君固然是最合适的人選,但是否重用,還要王上多做計較。”</p>
李斯的意思也很明顯,用昌平君來解決郢城的事沒有問題,但與跟前這幾個人相比,卻未必可信。</p>
嬴政輕輕點了點頭,似乎感到有些可惜,不過這念頭也是一閃而過。</p>
這時,蒙恬說道:“王上,微臣還打聽到一事,雖說不是什麽大事,可也該說出來。”</p>
“何事?”嬴政問道。</p>
蒙恬思量了一下,說道:“微臣在郢城時曾經打聽過,聽說這些山匪也并非一盤散沙,臨近郢城的楚國邊界,據說有一個家族,很是受人尊敬,也收容了不少郢城附近的楚人,而這些山匪也多與此家族有所瓜葛。”</p>
“哦?”嬴政問道:“這個家族姓什麽?”</p>
“姓項。”蒙恬說道,“這個項家,原本是楚國舊都郢城的一戶權貴,有自己的私兵,郢城淪陷之後,便遷到了如今的楚境之内,但這些年仍對故土耿耿于懷,暗地裏一直有所活動,若是将昌平君派過去,還要多多提防這個項家。”</p>
嬴政微微點了點頭,問道:“這個項家的家主,叫什麽?”</p>
“名叫項燕。”蒙恬答道。</p>
“項燕?”蒙武急聲道,“項燕在楚國的廟堂也是頗爲出名。”</p>
呂不韋也說道:“項家的确是楚國的大族,而這個項燕也頗有本領,隻是楚國今年來沒什麽戰事,所以名氣沒那麽大而已。”</p>
“确實。”嬴政點了點頭,說道,“寡人也聽說過此人,仲父覺得,此人能幫上忙嗎?”</p>
呂不韋在一旁說道:“這些事情,現在議論還有些早,需待李信回來,視情形而議。”</p>
“那便待李信回來,聽聽他怎麽說,然後再行定奪。”嬴政平和地說道。</p>
呂不韋點了點頭,然後起身請辭去整頓歸來的軍隊和安排給李信寫信。</p>
呂不韋走了之後,屋子裏的氣氛頓時變了,嬴政看了看蒙武父子,又看了看王翦父子,心情無比暢快。</p>
李斯笑了笑,說道:“王上,這郢城的事,還是待日後處理吧,蒙恬此次是爲了培育谷種,這件事,說給王将軍父子,到也無妨。”</p>
李斯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已經将孰近孰遠明明白白的表達給嬴政了。</p>
嬴政點了點頭。</p>
李斯向王翦父子拱了拱手,便簡要地将培育原谷種的事說給他們聽。</p>
王贲邊聽邊笑,樂得合不攏嘴,還不住地擦拳磨掌,眼中閃着神光,似乎憧憬着帶着足夠的軍糧帶兵征戰的場景,想象着可以将對手拖垮,還足以安撫百姓的大把的糧食。</p>
王翦倒是比王贲沉穩的多,可也是面帶笑容,深邃的眼神中,似乎另有深意。</p>
連呂不韋都不想告知的事,如今說給了他們父子,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p>
蒙武父子也是美滋滋地聽着李斯的講述,似乎這件事聽多少遍都聽不夠一樣。</p>
等李斯說完,嬴政笑了笑,說道:“這糧食,本就是天下最重要的東西,君王攻擊他國,是想多搶占些地盤,爲的是多種些糧食,軍士們參軍,爲的也是養家糊口,百姓們四季勞作,辛苦耕耘,爲的也是糧食,有了這些谷種,寡人不僅要讓大秦的子民富足,還要讓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不再飽受戰禍之苦。”</p>
嬴政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幾個人聽的也是熱血沸騰。</p>
又是議論了一番,嬴政高興地說道:“時候不早了,王贲與蒙恬剛剛回城,寡人要好好犒勞你們。”</p>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相視一笑,特别的是蒙恬和王贲,嘴就沒合上過。</p>
人雖然不算多,但酒宴頗爲豐盛。</p>
喜事連連,嬴政本來這幾天心情就好,幾杯酒下肚,越喝越高興,不過似乎酒量也比之前大了許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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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請别人喝酒的,不止嬴政,并且酒菜比鹹陽宮中的還要奢靡。</p>
雍城,蕲年宮。</p>
悠揚的琴樂聲中,幾個舞娘翩翩起舞,身材婀娜,舞姿曼妙,隻是笑容有些僵硬,動作也稍有些遲緩,顯然是已經跳了一陣,有些累了。</p>
長信侯嫪毐已經有些醉意,半倚在桌後,似乎并沒有全神地觀賞眼前的歌舞。</p>
座下的一個學士也是沒有全神觀賞歌舞,而是在偷瞄着嫪毐。</p>
又過了一陣,這曲完畢,這個學士輕聲問道:“侯爺,似乎是有心事?”</p>
嫪毐正了正身姿,揮手示意舞女退下。</p>
幾個舞女施禮後,快步退了出去。</p>
嫪毐從側旁拿出了一個錦帛,招了招手說道:“這是秦王給各個封地的信帛,裏面的内容,是成蟜自缢之前寫的警示錄,你們傳看吧。”</p>
嫪毐身旁的一個内侍接過錦帛,然後交給各學士傳看。</p>
這幾個學士顯然是嫪毐的心腹,而嫪毐這樣做,也是想問問幾個人是什麽意見。</p>
第一個學士看完了之後,遞給了第二個學士。</p>
不等第二個學士多看幾眼,嫪毐便問向第一個學士道:“劉元,你怎麽看。”</p>
被稱作劉元的學士的地位明顯要高于其他人,位置也離嫪毐最近。</p>
沉思了一下,劉元說道:“侯爺說這錦帛是送到每個封地和郡縣的,想必并非是針對某個人,而單看成蟜的遺言,大有悔過之意,可能是無言面對自己,才會自缢。”</p>
“應該是這樣,本侯料想,嬴政這樣費心思,大概多是做給呂不韋看的。”嫪毐說完,又喝了一口酒。</p>
劉元微微點頭,說道:“現在的嬴政并未行冠禮,他對呂不韋的忌憚,天下人都知道,如今太後又來到了雍城,想必嬴政更要委屈求全了。”</p>
嫪毐眉頭一凝,說道:“聽說本侯被嬴政封侯之後,呂不韋頗爲不滿,若是他一直大權在握,對本侯倒也不是好事。”</p>
“呂不韋對侯爺的不滿,其實也本就是嫉妒而已,如今脫離了鹹陽,終年不得一見,他也沒什麽侯爺的把柄,所以定然不會随便找侯爺的麻煩。”劉元說道。</p>
“話雖是這麽說,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嫪毐說道。</p>
“依在下看,這長久之計,便是侯爺豐滿自己的羽翼,擁有足以與呂不韋抗衡的實力。”劉元拱手說道。</p>
“本侯在到達雍城的那天起,不是就已經這樣做了麽。”嫪毐眯起了眼,語氣低沉地說道,“更何況,要忌憚的可不隻是呂不韋。”</p>
這句話一說出,五個賓客都齊齊地擡起頭,看向嫪毐,包括手中捧着錦帛的那一個。</p>
“侯爺的意思是?……”劉元率先問道。</p>
“本侯要了這雍城,而這雍城,是秦國的舊都。”嫪毐沒有正面回答,隻是淡淡地說道。</p>
幾個賓客沒人接話。</p>
嫪毐有野心,他們知道,但卻不曾想到嫪毐的野心居然如此之大。将呂不韋看作追趕的目标已經是叫人望塵莫及了,現在看來,嫪毐的野心還不僅于此。</p>
嫪毐掃視了幾個賓客,肅然說道:“你們都是本侯的心腹,若是對本侯一片赤城,絕無二心,本侯自會給你們富貴,但若是……”</p>
劉元哪能聽不出嫪毐的意思,立即拱手說道:“吾等早已誓死追随侯爺,若有異心,願身首異處,遭萬世唾棄。”</p>
其他的幾個人也都跟着立了同樣的誓言。</p>
嫪毐擡起左手擺了擺,說道:“諸位不用立此重誓,本侯豈會信不過你們,隻是這要成大事,光靠誓言可不夠。”</p>
其中一個賓客心直口快,說道:“侯爺有何吩咐,但講無妨,吾等皆聽侯爺号令。”</p>
嫪毐笑了笑,說道:“古有三家分晉,田氏代齊,可見,隻要自身足夠強大,就有成爲諸侯,甚至君王的資本,顯而易見,如今的呂不韋,便有資格成爲這樣的人物。”</p>
劉元颔首說道:“依在下看來,侯爺若是要趕超呂不韋,還需從基礎做起。”</p>
嫪毐看了看劉元,頗爲誠然道:“說說你的看法。”</p>
劉元拱手說道:“侯爺,如今的呂不韋确實如日中天,而其強硬并不隻在于官職和權勢,而在于對賢士的收攏,和對各國局勢的把控,再加上軍權在手,所以嬴政也不得不畏懼。”</p>
“你的意思,是本侯從這幾方面着手?”嫪毐問道。</p>
“正是。”劉元說道。</p>
嫪毐眼珠轉了一轉,說道:“這招慕賢才倒是可以,隻是這雍城不比鹹陽啊。”</p>
雍城無論是地位還是位置,哪方面都比不過鹹陽。</p>
“侯爺不用招募大才之士,隻需要招募忠義之士即可,然後派遣出去,安插在鹹陽的文擂居,相府,以及其它的地方,甚至是列國也都把人安插進去,然後重金收買一些賢士,也可多獲得一些可靠的消息。”劉元平和地說道。</p>
“呵呵,好計。”嫪毐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看來,先生早就胸有成竹了。”</p>
“至于軍隊嗎。”劉元繼續說道,“當初太後移宮時帶來了一些人馬,侯爺也可借此爲由,招募更多的兵勇。相信隻要舍得出錢财,軍隊的數量應該不成問題。”</p>
嫪毐的笑容更加綻放,說道:“本侯果然沒有看錯人,先生果然足智多謀啊。有了錢财,自然好辦事,而這斂财,卻是本侯最擅長的。”</p>
見嫪毐開懷一笑,幾個門客也都長舒一口氣。</p>
嫪毐轉過身,走到一個書架前面,拿起了一個盒子,走回到酒桌前。</p>
“你們來看看,這是什麽。”嫪毐将盒子的蓋子打開。</p>
幾個門客走到近前,看到盒子裏的東西的時候,集體呆住了。</p>
“這,這是……”其中一個聲音有些打結地說道。</p>
嫪毐氣定神閑地說道:“這是秦王的王玺。”</p>
劉元頗有些疑惑地問道:“侯爺,在下聽聞太後在移宮之時,将王玺還給了秦王,怎麽卻在侯爺的手裏。”</p>
嫪毐笑了笑說道:“這個當然不是嬴政手中那個,這是本侯當初用太後手中的王玺仿制的赝品,不過足以以假亂真了。”</p>
王玺居然都已經仿造了,這隻能證明,嫪毐早就決議謀反,并且不計後果。</p>
幾個門客互相看了看,都沒有言語。</p>
“這件事,就連太後都不知曉,你們且不可宣揚出去。”嫪毐依舊顯得頗爲平和,“既然大家都決議要共謀大事,就要生死相依,榮辱與共,從今日起,你們就搬來寝宮住吧,把你們的家眷也都接來。”</p>
幾個人心裏同時一咯噔。</p>
榮辱與共的之前,家人先變成了人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