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嬌與嬴政一起用了午膳,然後高高興興地回去了,他的目的基本已經達成,心情大好。</p>
成嬌剛走了不多時,李斯回來了。</p>
嬴政本來想去看看胡羽公主的,因爲在蒙府分别的太匆忙,但這幾個人一個接一個地來王宮找他,現在卻抽不出時間來。</p>
“王上,周武王陵的事,已經安排妥當了。”李斯拱手說道。</p>
“守衛的軍士已經更換了?”嬴政問道。</p>
“是的,趙高将守衛換成了禦林軍。”李斯說道。</p>
“那何時可以動身?”嬴政迫切地問道。</p>
“随時都可以。”李斯回答。</p>
“寡人讓呂相邦安排了一次廷議,待廷議之後吧。”嬴政按捺住心中的迫切。</p>
說到廷議,嬴政才想起白衣老者叮囑他的話:凡是大事要與李斯商議。</p>
于是嬴政便說道:“廷議之上,是有幾件大事,需要決議,寡人想先聽聽先生的意見。”</p>
“王上請講,是哪幾件要事。”李斯說道。</p>
“之前選妃之時,韓國使臣鄭國所獻上一份地圖,乃是修建水渠,灌溉良田的建議。寡人覺得此舉可爲,可以利用這水渠,培育更多的五谷原種,提高很多的糧食産量。”嬴政說道。</p>
“呵呵。”李斯淡淡一笑,說道,“這件事,并非想象那樣簡單。”</p>
“哦?此話怎講?”嬴政問道。</p>
李斯平靜地說道:“王上還應以更高遠的眼界來看待魏國行刺之事。魏國之所以敢做出借刀殺人的事,其一國的力量,定然不夠。而之所以嫁禍給楚國,一則是因爲楚國的南蘇公主是可以利用的借口,二則是因爲以楚國的實力可以一直與大秦僵持下去,從而持續消耗秦,楚兩國的實力。”</p>
嬴政看着李斯,仔細地聽着。</p>
“而行刺的目标,雖然是針對胡羽公主,也是掩人耳目而已,王上你想,這些刺客既然沒有本事殺的了王上,那自然也就傷害不了王上身邊的胡羽公主。所以,這些刺客本就是送命來的。”李斯說道。</p>
嬴政緩緩地點了點頭,在想着這幾件事情之間的聯系。</p>
“世人誰不知曉,趙、魏、韓三家分晉,本就同氣連枝,幾百年來雖然也有互相攻打的時候,但如遇外敵,還是會相互增援。所以草民才說,此事未必是魏國一國所爲,而更有可能是這三個國家共同謀劃的。”</p>
“!!”嬴政着實吃了一驚。</p>
李斯說道:“爲何韓國在選妃之時獻上開渠之策,而緊接着魏國便派出刺客僞裝楚人刺殺趙國的公主?這其中并非沒有關聯。”</p>
“開渠之策确實是利國利民之事,功在千秋。但以韓國的角度去看,它絕不會獻計讓秦國越來越強大,然後使自己陷入任由秦國宰割的地步。韓國獻策的真正目的,便在于疲秦。因爲韓國沒有足夠的軍事力量與秦國相抗,所以隻能以這種方法削弱秦國的現有力量。”</p>
嬴政:“……”</p>
“王上可以試想一下,秦國一邊忙于大型水渠的開建,一邊忙于與楚國的持續交戰,還要随時應對趙、魏的侵擾。若是此種局面出現,還未等水渠修完,秦國必會被拖垮,而世上再次出現三家分秦的局面,也不是沒有可能。”</p>
“所以說,這便是趙、魏、韓三國整盤的布局。”李斯分析完畢,依然眼神堅定地看着嬴政。</p>
嬴政深深倒吸幾口涼氣,心間悸動。</p>
雖然沒有查清趙、魏、韓三國的根本意圖,但李斯的分析精準至極,沒有一處不合理的地方,不得不讓人信服。</p>
“怪不得前輩讓寡人凡遇大事皆須與你商議,若無先生提醒,寡人定會中這趙、魏、韓合謀之計。”嬴政心有餘悸地說道。</p>
“草民隻是對一些事,看得透徹而已。”李斯平和地說道。</p>
“那麽看來,這水渠不可修。”嬴政說道。</p>
“非也,非也。”李斯慢悠悠地說道。</p>
嬴政本以爲李斯說了這麽多,是爲了勸他放棄修渠,卻不料李斯又說“非也”。</p>
“那依先生看……”嬴政一臉的不解。</p>
“之前王上遇刺,草民将計就計,揭穿了魏國的陰謀。而接下來,依然可以将計就計,變被動爲主動。”李斯說道。</p>
“請先生明示。”嬴政說道。</p>
“修渠之策,韓國乃爲削弱秦國國力的疲秦之策,而王上隻需頒布一些政令,便可在不削減國力的情況下,而修成此渠,豈不是一舉兩得。”李斯說道。</p>
“寡人該如何做?”嬴政疑惑地問道。</p>
李斯微笑着說道:“王上可以将水渠建好之後的利益,換取當地民衆的積極性,從而使其主動地參加到水渠的修建工程中來。其一,可減免當下直至水渠修建完畢的賦稅;其二,可按每戶累積的修建水渠的貢獻,來分配水渠修成之後的水源用量;其三,可以三年之期的表現,換取不同數量的第二代五谷原種。”</p>
嬴政不住地點頭,按李斯的說法做的話,的确可以更巧妙地調動起民衆。</p>
“若依此行事,則既可以減少軍士參與的數量,也可減少庫銀的開支,更可使工期大爲縮短。至于其間的數量與細節,還請王上自行定奪。”李斯說道。</p>
“好,便依先生此策。水渠寡人要修,但勞民卻不傷财,哈哈哈,甚好,甚好……”嬴政高興地合不攏嘴。</p>
“王上過譽了。”李斯悠悠地說道。</p>
忽而,嬴政像是想到了什麽,随即又急切地問道:“方才提到五谷原種,這培育原種之法,該如何進行呢?”</p>
李斯清了清嗓子,說道:“五谷原種,以五行原素分類,故而适合種植于各種不同的環境,包括氣候,土質,光照等不同因素。而秦國則正是各種地形都涵蓋,基本可以培育所有的五谷原種。”</p>
嬴政似懂非懂的看着李斯,從未有過務農經曆的一國之主,當然隻能想象着曾經看到過的那些畫面。</p>
李斯笑了笑說道:“關于這五谷原種,王上若想了解的更多的話,最好的辦法,便是研讀《神農經》中的《農糧經》。”</p>
“《農糧經》?寡人隻聽說過《百草經》,卻不知這世上還有《農糧經》。”嬴政說道。</p>
“世人所知道的《神農百草經》,其實隻是《神農經》中的一部分而已。”李斯說道,“而整部的《神農經》則包括《百草經》,《農糧經》,《百藥經》,《百毒經》等。”</p>
那便是涵蓋了所有植物了。</p>
“那爲何流傳于世的,僅有《百草經》呢?”嬴政問道。</p>
“目前在世間流傳的,是《百草經》與《百藥經》的合訂版本。”李斯說道,“至于剩餘的幾部爲何沒有流傳于世,草民也不得而知。但草民知道,周武王墓中,定有整部的《神農經》。”</p>
嬴政眼神灼熱,驚歎道:“真的?”</p>
“難道師尊沒有告訴王上?”李斯問道。</p>
嬴政搖搖頭,說道:“他隻告訴寡人,裏面的東西可以随意處置,除了《易經》,他并未說其中有什麽。”</p>
“原來如此。”李斯說道,“那關于五谷原種的特性,和它們各自适應的環境,就等王上拿回《農糧經》再議吧。”</p>
嬴政有些迫不及待地去周武王墓一探究竟,但還是忍下了,接着說道:“五谷原種,寡人早晚會弄明白,但如何快速地讓百姓種上适合自己土地的種子,使百姓豐衣足食,國庫充裕,先生可有方法?”</p>
李斯說道:“王上在培育出第二代谷種後,可推行一種新的法令,用于農耕。百姓最怕什麽,咱們就解決什麽,百姓最期盼什麽,咱們就給予什麽。”</p>
“說具體一些吧。”嬴政有些不明所以地說道。</p>
“那不如老規矩,草民問,王上答,方法自然呈現。”李斯說道。</p>
嬴政:“……”</p>
看來李斯的這個習慣還是學自白衣老者。</p>
李斯問道:“如果讓王上去耕種勞作,王上最還怕的是什麽?”</p>
“最害怕的?”嬴政思量了一下說道,“幹旱,洪水,蝗蟲。”</p>
李斯搖了搖頭說道:“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p>
嬴政一臉的疑惑:“那還有什麽比這些更可怕?”</p>
李斯歎了口氣,說道:“最可怕的,是因爲戰争而緻使百姓流離失所,有家不能回,有田不得種。亦或者是自己的土地被分封給了諸侯,爵士……王上說的那些天災固然可怕,甚至殘酷,但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是如果自己的土地已經不歸自己所有了,那即便是再大的洪水席卷過後,所剩的少的可憐的幾顆青苗,也不屬于自己。所以說,百姓最怕的是這土地的所有權被剝奪,被搶占。一旦失去了土地,百姓便一無所有,生存何以保障。”</p>
嬴政愣在那裏,久久無言。</p>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個國家的土地都是一國之君的,嬴政又怎麽能體會失去土地的百姓們的疾苦。</p>
“所以,草民認爲,世間的百姓,最爲害怕的便是連年的戰争,還有這分封的制度。隻要戰亂持續,分封制度不改,便難以給百姓一個安穩的家園。”李斯怅然說道。</p>
嬴政回過了神來:“先生是說,若想讓這世間百姓安定祥和,隻進行一統卻還不夠,還要改掉這分封的體質?”</p>
“王上,戰亂的起因,不正是由于分封嗎,若世間沒有這麽多的諸侯,這麽多的封地,世間又怎麽可能有如此多的沖突和利益得失,又何來的戰争?”李斯有些激動地反問道。</p>
嬴政若有所思,緩慢地點頭,說道:“先生所言甚是,寡人之前,竟從未想到過這最根本的原因。”</p>
連年的戰火源于此,百姓的疾苦源于此。</p>
李斯平複了一下心情,說道:“王上,還是繼續說種子吧。”</p>
嬴政點了點頭。</p>
“王上,還是這個問題。”李斯說道,“百姓們懼怕的,還有什麽?”</p>
既然說回到種子了,怎麽還是這個問題?</p>
“怕……”嬴政想了又想,也沒能想出百姓懼怕的還有什麽。</p>
“百姓們更加懼怕的,是一旦災難出現的時候,得不到幫助。”李斯說道,“多少的地方官吏中飽私囊,越是天災的時候便越是他們發财的時候。”</p>
嬴政憤然說道:“寡人最爲痛恨的也是這種人。”</p>
“其實,這些總結起來無非一句話。”李斯說道,“體制不改,則難救百姓于水火;監管不嚴,則難解世人之憂苦。”</p>
“寡人明白了,一旦一統了天下,寡人必将施行不同于以往的體制,以解世人之疾苦。”</p>
“王上聖明。”李斯拱手說道,“如此,草民便說一說,這第二代五谷原種,應該怎麽推行。”</p>
嬴政輕微俯身,側耳傾聽。</p>
李斯很幹脆地說道:“很簡單的一點,對于谷種而言,那便是,隻換不賣。”</p>
隻換不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