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誓願效命于嬴政,嬴政自然很開心,但反過來嬴政也不會完全信任剛剛才見面的李斯,還要多些試探。</p>
越是有才華或者能力的人就越是讓人忌憚,帝王對臣子更是如此。但嬴政的這份防備,并不會輕易的表露出來。</p>
“先生請再指教一二,如何?”嬴政誠懇地說道。</p>
“王上,咱們是繼續聊天下之事,還是探讨王權的問題呢?”李斯悠悠問道。</p>
“王權之事不急一時,需緩圖之,可以日後慢慢商議。”嬴政說道,“寡人想知道先生對天下之事,還有何高見。”</p>
這一點到是出乎李斯的意外,他本以爲嬴政會對王權的歸屬特别在意,卻不料嬴政抓住這個問題刨根問底。</p>
“王上,自商鞅變法以來,秦國的國力穩步提升,已在七國之中成爲最強之邦,到了六國需要合縱才能相抗的局面。”李斯分析說道。</p>
嬴政笑了笑說道:“合縱隻是小國尋求大國保護的一種手段,若秦國與楚國或者趙國這樣的強國開戰,即使他們不合縱,秦國也不一定能占得多大的便宜。”</p>
“那王上可知,爲何秦國在與六國的交戰中,始終處于均衡狀态,而打不開局面呢?”李斯問道。</p>
“這個問題困擾大秦已久,就連當年的戰神白起,也隻是攻占了些城池,卻未曾秒掉任何一國,寡人也仔細想過其因,但不得其解。”嬴政說。</p>
“大秦男兒勇猛善戰,之前更有白起這樣的常勝将軍,可謂實力超群。”李斯說道,“但常勝卻未滅掉任何一國,究其原因,隻是一字之差而已。”</p>
“是哪個字?”嬴政問道。</p>
“或戰或滅。”</p>
“此話怎麽講。”嬴政眉頭一挑,又問道。</p>
“各諸侯之間互有殺伐,但自從三家分晉之後,除了偶有小國被強國吞并,還未曾有強國被滅國的先例,王上可知其原因?”李斯還是一臉的從容。</p>
“寡人認爲,各國相互制衡,一旦一國有危機,即向他國求救,而援軍往往救其于危難。即使援軍依舊不敵,該國還有質子,王妃等可以和談的籌碼,最後割讓些城池,賠些錢款也就無事了。所以,戰了又和,和了又戰,即使打不赢,也有很多自保的方法。大秦也不是戰無不勝,這些路數寡人自然也懂。”嬴政說出了自己的看法。</p>
“所以說,各國之間的戰争,隻能叫做争奪利益的戰役,而算不得亡國亡族的戰争,如果認識不到這一點,縱然再打上百年,也還是現在這種局面。”李斯說道。</p>
這是有退路和沒有退路的區别。</p>
“先生覺得,哪裏應該改變?”嬴政總是迫切想知道答案。</p>
“那草民就說說自己的見解。”李斯清了清嗓子,說道,“戰争所依仗的并不僅僅是軍隊打仗的軍力,還有很多影響戰争結果的要素。所謂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可見軍糧對一支軍隊,一次戰争的重要性。而連年不斷的征戰,使得各國的國庫儲備并不充裕,而無法擔負起長時間的消耗戰争。所以,目前的各國戰争,基本都是短時間決出勝負的。”</p>
嬴政認真地點點頭,說道:“的确,幾百年來,列國之間很少有持續很長時間的戰争,大多都是打不赢就退兵了,時間一長,誰都消耗不起。”</p>
李斯笑了笑,又說道:“所以說,戰争真正比拼的,是國力。國力儲備不足,當然隻能進行短暫的戰役。但短時間可以滅一國嗎,顯然不可能。如果真的想進行滅國性的戰争,就必須有充足的糧食儲備,做好持久作戰的準備。糧草不足,則戰争進行的仍舊毫無意義,割地或進貢,這其實都不是滅國戰争的最終目的。而充足的糧食儲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達到的,與其頻繁的出戰各國,不如養精蓄銳,一擊滅其國。”</p>
嬴政聽的呆了一下,像是在深思,轉而高興地笑了起來:“先生說的真是太好了,現在各國的戰争确實不足以傷其筋骨,要麽不戰,要戰就要滅其國。”</p>
“其次,滅國的前提條件是攻陷其城池、關隘,而并非野外的陣地戰。”李斯說道,“而就目前的兵器和攻城器械而言,不但效果不佳,還會增加軍士攻城時的傷亡率,所以研制更好的軍械,是攻城戰能夠獲得優勢以及勝勢的前提。”</p>
“攻城時軍士傷亡率是最高的。若是可以減少軍士的傷亡,還能快速攻破城池,那可再好不過了。”嬴政微笑着說。</p>
“再者,戰車,戰馬,運輸車也要精良,數量也要充足,性能最好也有所改進。”李斯說道。</p>
“先生所言,句句在理。”嬴政問道,“不知先生方才之言,可有書成冊?”</p>
“王上請稍等片刻。”說完,李斯起身走出了書房。</p>
書房外,趙高正候在門外,手裏正提着一個包裹,是李斯進門前交給他的。</p>
他很想聽聽裏面在談論些什麽,但是卻聽不到,而他對李斯也充滿了好奇,不然他也不會将李斯推薦給嬴政。</p>
“先生與王上談完了麽?”趙高見李斯走了出來,于是問道。</p>
“還沒有,我來取東西交給王上。”李斯從趙高手裏接過包裹。</p>
“王上?”趙高有些驚訝,“莫非,先生已經決定爲王上效力了?”</p>
隻有作爲臣子的,才會稱呼嬴政爲王上。</p>
“不是效力。”李斯微笑着說道,“是效命。”</p>
“恭喜王上得一良才。”趙高看着嬴政所在的方向,拱手一禮,轉而又看向李斯道,“還望先生日後多多指點。”</p>
“彼此,彼此。”李斯同樣拱手,怕嬴政久等,不與趙高過多寒暄,轉身進了書房。</p>
“此人果然不是等閑之輩啊,是該拉攏呢,還是提防呢?”趙高心理合計着。</p>
進了門,李斯回到座位,打開包裹,從裏面拿出了兩個書簡,看樣子有些重量,估計字數不會少。</p>
“這是草民所寫的兩部書籍,一部名曰《戰六國策》,一部名曰《滅六國策》。”李斯用手分别指了指,說道,“草民會将其中一部送與王上,請王上選擇一本吧。”</p>
“這還用選嗎。”嬴政毫不猶豫地拿起那部《滅六國策》,“先生方才所言,句句讓寡人感到震撼,又如何不知這戰與滅的區别之大。”</p>
“草民知道王上一定會選擇這部《滅六國策》,其實方才草民對戰六國與滅六國的分析,也是希望王上一定要堅定滅六國的決心。”李斯說道,“若不是王上懷有天下之志,草民也不會談及滅六國的事情,更不會拿出這部《滅六國策》,隻會送給王上這部《戰六國策》。”</p>
“這個寡人理解。”嬴政說道,“好的東西,當然珍貴,不可輕易送人。到不如,這兩部書,都送給寡人如何?”</p>
“王上,有了這本《滅六國策》,那部《戰六國策》就不值一提了。”李斯有些委婉的說,“更何況,這部書還另有用處。”</p>
“哦?另有用處?”嬴政問道,“先生可知,如果你的書籍對實戰用處很大的話,一旦落入六國之手,對秦國也會是一個麻煩。”</p>
“呵呵,王上多慮了。”李斯笑道,“草民确實是要送出去,但卻絕不會落入六國之手。”</p>
“送與何人?”嬴政有些好奇。</p>
“相邦呂不韋。”李斯說道。</p>
“仲父?爲何是他?”嬴政驚奇地問。</p>
“草民以爲,爲王上效力,需要一個正當而且穩妥的身份。否則極易引起他人的猜疑,特别是呂相邦。”李斯說道,“而呂相邦,也恰恰是給草民這個身份的最佳人選。草民會去拜見呂相邦,入其府邸做客卿。而這本《戰六國策》就是最好的見面禮。一來,向其證明草民的才學。二來,引導他如何戰六國,而隐蔽王上一統天下的計劃。而且,不出意外的話,呂相邦會安排草民前來陪王上讀書。”</p>
“呂相邦乃寡人的仲父,一直都是他在教導寡人讀書,爲何先生如此肯定,他會換先生前來?”嬴政問道。</p>
“原因有三。”李斯說道,“一則,王上已然成年,聽聞呂相邦會推遲王上的冠禮,他怕王上終日提及此事,故而會減少見面的頻率。二則,王上成年之後,讀書就應該是陪同,而不再是教授,如果不換人選的話,不合禮法。三則,呂相邦集衆門客所着的《呂氏春秋》已在收關階段,他自己也百事纏身,忙于朝政,自然也會另擇他人。”</p>
“原來先生早有計劃,如果能與先生朝夕相處,寡人高興至極。”嬴政微笑說,“如果他推薦的不是先生,寡人另行要求便是。”</p>
“如此就好,那王上準草民先行告退。待事情妥當之後,草民就會一直侍奉在王上左右。”</p>
“有勞先生,寡人等你的好消息。”</p>
“草民告退。”李斯退步出來,與趙高打了招呼,出了王宮。</p>
李斯從王宮出來,便來到了呂相府。</p>
果然不出李斯所料,獻上《戰六國策》之後,李斯又交給呂不韋一個畫帛,呂不韋看了之後心頭一緊,随後笑着将李斯安排進入呂府,做了客卿。</p>
李斯又以廁中鼠與倉中鼠爲例,深得呂不韋好感,于是呂不韋安排李斯接替他陪同嬴政讀書。</p>
那張畫帛上,畫的是一個黑色的令牌,而李斯的計劃才隻剛剛開始了第一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