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退出趙姬的宮門，不緊不慢的走着，似乎還在思考剛才的事情。一直守在宮門口的趙高跟在了身後，但見到嬴政好像是有心事，便沒有出聲打擾。</p>
“該怎麽去問仲父呢，直接去質問一番？顯然不妥，使點小性子還可以，真的争吵起來，必對寡人不利。”嬴政心裏琢磨着，“問題的關鍵是不管如何處理都改變不了結果，但多少也得表露一下心意，不然他以爲寡人不在乎。至于選妃的事，随心情吧，這麽多的女人，選個順眼的就好。母後爲什麽要搬出宮呢，難道真是因爲住膩了，悶的慌？”</p>
這幾件事情，都是跟嬴政有關的大事，偏偏他一件也做不了主，不由得心裏有種任人擺布的感覺，這種感覺，實在是不怎麽好。無力感油然而生，對于一個君王來說，真的無法忍受。</p>
嬴政思前想後，看見跟随在側後方的趙高，便低聲問道：“趙高，今天母後跟寡人說了幾件事情，寡人想聽聽你的看法。”</p>
趙高躬身說道：“王上，奴臣怎敢參與政事。”</p>
嬴政有些不悅地說道：“你從小跟寡人一起在趙國長大，又是寡人母後的堂親，咱們本來就是兄弟，在寡人歸秦的時候，你又舍棄故土跟随寡人來到秦國，爲了陪伴寡人，還受了宮刑。就爲這份情義，寡人豈能将你當奴臣看待。況且，你也不是不知道，寡人身邊能說知心話的，除了你，還能有誰。”</p>
見嬴政愁緒滿面，趙高連忙說道：“趙高爲王上分憂便是。”</p>
“這就對了，以後寡人有事與你相商，不可再假意推托。”嬴政從不喜歡虛假的客套。</p>
“奴臣記下了。”趙高跟在後面，雙手相疊，躬了一下身，說道，“那不知太後召見，所謂何事？”</p>
“母後說了三件事。”嬴政長舒了口氣，說道，“寡人覺得每一件事對于寡人來講，都不是小事，而寡人不但做不得主，竟連與他們商議的機會都沒有。”</p>
趙高連忙安撫道：“或許事情并非王上想的那樣，王上日後隻要做得天下的主，便是了。”</p>
嬴政苦笑了一下，接着說道：“這第一件，是母後與仲父商議，要将寡人的冠禮儀式延期，這意味着寡人要掌握王權，還不一定要等多久。”</p>
“王上，此等大事，容奴臣琢磨一陣，回宮再做商議，況且，此地并非說話之地。”趙高說道，“那另外兩件事呢？”</p>
“這第二件事，是寡人的婚事。”嬴政邊走邊說道，“寡人已經成年，各國均會選派公主前來選妃。而母後與仲父鍾意的是趙國的公主，但王祖母那邊，定然會推舉楚國的公主。”</p>
趙高眉頭微凝，點了點頭，心中似乎在盤算着什麽。</p>
“還有一件事，是母後閑在王宮住的悶的慌，要搬到雍城去住。可寡人無法預料，若是離了太後，以後的宮中會是怎樣的。”嬴政看了趙高一眼，又是長舒一口氣，三件事說完，便繼續往前走，腳步也加快了許多。</p>
嬴政的擔心并非多餘，太後趙姬在宮中雖然并不怎麽幹涉朝政，但是也維持着大秦各勢力的平衡，一旦趙姬離開鹹陽，各方的勢力平衡勢必被打破，而這種變化會有多大，誰也無法預料。</p>
趙高緊走兩步跟了上去，并沒有再問什麽，他察覺到嬴政仍然很是郁悶，心事重重。</p>
做奴才的，時刻都在侍奉主子，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就學會了，而趙高在這方面更是輕車熟路。</p>
回到寝宮，進了書房，侍女們都奉命暫且退下，隻剩下嬴政與趙高兩人。</p>
嬴政拉着趙高坐下，說道：“寡人身邊，目前能夠商議事情的，也隻有你，你是怎麽看的，現在沒有外人了，盡管直言。”</p>
“奴臣在路上思索了一下，就鬥膽說了。”趙高正了正身姿說道。</p>
“說吧。”嬴政的語氣有些急迫。</p>
“依奴臣看，王上确有些過慮了，這幾件事情，未必都是壞事，相反，還有可能都是好事。”趙高仍是低聲說道。</p>
“哦？爲什麽？”嬴政有些不解的問道。</p>
“王上隻是當局者迷而已。”趙高行了一禮，表示未對嬴政不敬。</p>
嬴政擡手示意趙高繼續說。</p>
“如今，王上手中并無王權，也無兵權。雖說王上對王權無比渴望，可急于求成并不一定帶來最好的結果。”趙高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冠禮儀式一旦如期舉行的話，代表了王上已經成年，呂相邦則應該把王權交還于王上。而衆所周知，呂相邦卻未必會這樣做，一旦王上行了冠禮，這王權，王上您是要還是不要？”</p>
“寡人當然會要。”嬴政很是肯定的說道。</p>
“王上必然會索要，但呂相邦卻不一定會交出來。如果他不交出王權，那矛盾反而會激化，那麽這樣的變數對王上來講，則極爲不利。”趙高說道。</p>
嬴政點了點頭，表示對這句話頗爲認同。</p>
趙高又說道：“而如果這王權要是不要的話，那就等于承認了王權旁落的事實，日後再想要回王權，反而更難了。”</p>
“恩，的确如你所說。看來你說對了，寡人是關心則亂啊。”嬴政臉上有了些許笑容，”既然如此，寡人便不再糾結于冠禮延期一事，慢慢再作計較吧，那麽第二件事情呢，你又是如何看？“</p>
見嬴政的情緒有所緩和，趙高長舒了口氣說道：“至于這選妃之事嗎，是王上的私事，奴臣不敢妄下評論，但奴臣覺得随心就好。”</p>
“其實選妃一事，無非是朝中各勢力的較量，是暗中對宮中權力的争奪。”嬴政說道，“特别是未來王後的人選，可能更關乎着此國的國運。”</p>
“卻是如此，曆代以來，王後由誰來做，不僅關乎此國，甚至關乎其它幾國的利益。”趙高點頭說道。</p>
“但你可知道，六國爲何如此心急嗎？”嬴政嘴上挂着笑說道，“寡人的父王曾爲質子留于趙國，寡人也曾代父爲質。可謂互有質子在對方的國家，雙方才能避免很多戰事與沖突。”</p>
趙高露出疑惑的表情，問道：“質子一直是各國外交的重要手段，與王上選妃有何幹系？”</p>
嬴政微笑着繼續說道：“寡人即位以來，其它幾國便失去了質子這一制約。原來的那些質子，雖與寡人一脈相承，但終究不是寡人的骨肉至親。所以六國要想與大秦交好，就不可能忽視質子的作用。他們都急着把公主送來，生個小王子，然後送回去當質子呢。”</p>
“王上英明，奴臣就沒看到這一點。”趙高茅塞頓開的樣子。</p>
确實如嬴政所說，各國之所以急着參與秦國的選妃，除了互相争奪王妃名份之外，卻也都想有當今秦王的直系血脈作爲質子，以便邦交。</p>
“寡人決定，以後不會将任何一個王子送去當人質。”嬴政很堅決的說道。</p>
“互不派王子做人質，這對于強國來講，确實是無所謂的。”趙高點頭說道。</p>
嬴政問道：“還有第三件事呢，你接着說。”</p>
“王上，太後出宮去住，這也未必是壞事啊。”趙高說。</p>
“哦？怎講？”嬴政問道。</p>
“王上，目前宮中與朝上，都存在着幾方勢力，雖然未曾勢同水火，但也互相排擠，互不相讓。而此時太後移居雍城，很可能造成這種平衡被打破，更何況……”說到這裏，趙高有些猶豫。</p>
“有話就直說。”嬴政很坦然地說道。</p>
“是，王上。”趙高拱手說道，“太後雖然勢孤，但王權畢竟掌握着一部分，而就算太後不在宮中，王宮中尚且有太王太後把持，也不至于後宮無主。倘若太後不在宮中，王上則可逐漸接管太後手中的王權，隻有羽翼逐漸豐滿了，日後才可與呂相邦聚事協商啊。”</p>
趙高用了“協商”一詞，指的是嬴政與呂不韋共議朝政，而現在，嬴政顯然連協商的機會都沒有。</p>
趙高指的太王太後，是嬴政的祖父秦孝文王嬴柱的王後華陽夫人。也正是因爲嬴政的父親嬴異人從趙國回到秦國之後，被華陽夫人收爲子嗣，這才做了秦王，但因病而卒，于七年前将王位傳給了十三歲的嬴政。但秦國的朝政卻一直由呂不韋把持，由太後趙姬保管着秦國的王玺。</p>
“哈哈哈，好一個協商。”嬴政更加開心的笑了起來，“至于以後會用何手段，隻能視情況而定了。如你所說，這幾件關乎寡人的所謂大事，雖不由得寡人自己做主，但也都未必是壞事，而更有可能是好事。這樣寡人也就不再憂心什麽了。”</p>
聽完趙高的分析，嬴政似乎豁然開朗，心情也好了許多。</p>
“能爲王上出點主意，也是奴臣的本分。”趙高一臉的虔誠之色。</p>
“看來，很多事情真的需要集思廣議!“嬴政有些感慨道，“對了，之前寡人叫你去網落一下天下能爲寡人所用的能人志士，有什麽進展？”</p>
“回王上，有意爲吾大秦效力的能人志士不在少數，但本國的賢者，多集中在各大宗勢力的府裏做了賓客。”趙高說道，“若是刻意拉攏，極有可能引起其所在府邸的不滿。奴臣以爲，王上選拔心腹之臣，應放眼天下，而不局限于秦國。列國之中擇明主而侍的閑臣良将應該是首選目标。”</p>
“說的在理。”嬴政點頭道，“莫非，你已經有了合适的人選？”</p>
“回王上，奴臣那日出宮，正巧遇見有兩個鄉民打扮的壯漢，說要入宮求見王上。王宮禁地豈可私闖，但被侍衛攔下後，那二人隻是簡單出手，侍衛就招架不住了，被奴臣阻止後，得知此二人名曰‘二更’，‘三更’，習得一身武藝，此番前來是奉師命來到秦國爲王上效命。奴臣調查過，此二人沒什麽問題，爲人也忠厚老實，隻是不知其師承何處，現奴臣已安排在驿館等候。”</p>
“好，你給寡人安排一下，改天會會二位俠士。”嬴政喜道。</p>
“王上，還有一位文士比較特别，目前也正在秦國。”趙高說道。</p>
“如何特别？”嬴政問道。</p>
“此人名叫李斯，乃是楚國人，是荀子的弟子。其剛剛遊曆六國，稱秦國是他的最後一站。聽聞其在六國遊曆時，與衆諸侯論及天下之事，别有建樹。六國君王不乏對其傾心者，但他都婉言謝絕，稱将天下之邦都遊曆一遍之後，再做打算。目前他正居于驿館，并未與各宗府直接聯系，奴臣覺得，他同樣是想拜見王上，與王上一起論及天下。”趙高壓低了聲音說道。</p>
“此等人才，寡人必須見見，即使不能爲寡人所用，從他身上學些見識也好。”嬴政一邊思量一邊說道，“況且，如果他投到别的國家，以後可能就是敵人，多一些了解，總是好的。你也安排一下吧，寡人見了仲父，就要見他。”</p>
“奴臣尊王命。”趙高轉身就要離開。</p>
“等等，還是即刻就召他來面見寡人吧。”嬴政改了主意，說道，“關于如何應付仲父，寡人倒想聽聽，他會有什麽意見。記着，要秘密行事，暫且不要讓任何人知道。”</p>
“奴臣馬上去辦。”趙高不敢耽擱，拱手退了出去。</p>
嬴政一個人靜靜的坐了一陣，心情好了很多，也期待着與這個李斯的見面。</p>
“不管怎麽樣，寡人一定要掌握王權，一定要做一個偉大的帝王，一定。”</p>
嬴政的心中不止一次的下着這樣的決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