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追風馬,在郊野間疾馳。
許不令帶着陳思凝,在平原上往南奔行八十餘裏,逐漸抵達烏魚嶺一帶,崎岖山嶺在眼前浮現,天色也暗了下來。
烏魚嶺毗鄰橫山,地勢極差很少有百姓在裏面落戶,山嶺間連供車馬同行的道路都沒有,隻有一條上山采樵的小道。
鬼娘娘坐在陳思凝的身後,擡手指向烏魚嶺的深處:
“從這裏進去,還要走将近十裏,才能到南玉藏身之地。”
許不令掃視一眼,見道路難行,騎馬動靜太大也容易走漏消息,便翻身下馬,從馬側取下了随身物品和鐵锏:
“徒步進去,以免打草驚蛇。”
陳思凝下馬跟在身後,低頭看了眼,身上的铠甲動靜太大,想了想直接把铠甲脫了下來,僅僅穿着打底的黑色貼身勁裝,将彎刀的鞭子放在腰後,轉身道:
“走吧……诶?”
陳思凝剛剛轉身,卻見方才還在旁邊站着的兩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擡眼看去,才發現許不令和那個中年婦人,如同鬼魅般的跑出了十餘丈,幾乎腳不點地,連破風聲都沒帶起。
陳思凝瞪着眸子,忽然感覺自己好弱雞。原本在南越,她好歹也是一流高手,怎麽跟着許不令後,宗師都和不要錢的往出冒,這也太打擊人了些!
陳思凝抿了抿嘴,也不好說什麽,拼盡全力跟到了兩人身後,朝着山嶺間疾馳。
鬼娘娘正面戰力比不高,嚴格來說還算不上宗師,所有修爲全在敏捷上,和老蕭差不多,輕功獨步天下。
山嶺間崎岖無路,鬼娘娘單人在前,踩着樹木頑石如履平地,時而蜻蜓點水般一躍兩丈有餘,看起來猶如在林間飄動的女鬼。
許不令輕功同樣不錯,但并不以輕靈見長,這樣長距離的奔行,速度不慢,看起來就沒鬼娘娘那麽飄逸了。
陳思凝則不用說了,咬着牙跟随,不掉隊出醜即可。
十裏山路,普通人可能要走很久,但宗師級的高手全力奔行,隻用了不到兩刻鍾。
許不令在一座山嶺上停住腳步,低頭看去,可見山嶺底部有一個小湖,周邊都是深山老林,隐隐約約能在密林深處,看到一點微弱的火光。
鬼娘娘矮下了身形,擡手指向火光處:
“就在那裏,白天看來,那裏有一個山洞,你要找的人就在裏面,南玉身邊還有一個年輕人,看起來武藝不高,但那條大蛇神出鬼沒,我除開在大橋鎮倉促瞧過一眼,其他時候從未見過,也不知藏在哪裏。”
陳思凝呼吸稍顯急促,在許不令身邊站着,從袖子裏叫出阿青和阿白,放在了地面上,輕聲吩咐了幾句,指向遠處的火光,讓它們去探探路。
隻是兩條小蛇顯然感覺到了什麽,小青蛇吐着粉紅色的蛇信,在地上聞了聞,便驚慌失措的鑽進了陳思凝的褲管,怎麽叫都不出來了。小白蛇膽子要大些,但也僅此而已,縮在陳思凝的跟前搖搖晃晃,不肯往前走。
小白龍已經是蛇王級别的了,毒性極爲剛猛,世上基本沒有毒不死的東西,連它都不敢過去,隻能說對面那條比阿白還危險。
陳思凝見此,隻能把阿白收了起來,輕聲道:
“南玉那條‘通天蛟’,在南玉年輕成名時便存在,這麽大歲數,光是體型都不能以常理推算了,即便沒毒,翻個身都能把阿白阿青壓死,這可怎麽辦?”
許不令也稍稍有點頭痛,玖玖她們在樓船上,時間倉促沒法把依依帶着,這沒偵察兵,就隻能用腳去探虛實了。
“走吧。我走前面,你們分開些,不要離太遠,随時注意周邊動靜。”
許不令說完後,把黑手套帶上,提着鐵锏,開始沿着周邊山嶺,朝湖對面的山腳摸去。走出幾步後,他看向附近的鬼娘娘:
“仇随時可以報,命沒了就什麽都沒了,以自保爲主,切勿冒進。”
說這話,顯然是擔心鬼娘娘被殺夫之仇沖昏頭腦,遇見仇人後歇斯底裏。
不過鬼娘娘眼中隻有殺意,丈夫橫死的傷感很弱,隻是輕輕點頭。
許不令想了想,記起鬼娘娘男人是個眼高手低的窩囊廢,見此也不多說了,隻是無聲無息的潛行。
呼——呼——
深山老林之間,夜風吹動茂密樹葉,發出沙沙輕響。
山林之間必然藏着什麽恐怖的東西,方圓兩裏之内沒有任何鳥獸的叫聲,安靜的好似一塊死地,距離隐約火光尚有百步,就能聽見前方若有若無的交談聲:
“……上官老弟,你也别一蹶不振,人都有大起大落,堂堂七尺男兒,隻要手腳健全,遲早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哥哥我是過來人,當年在長安城,那是頂流的公子哥,自從許不令那混蛋來了長安後,天都塌了,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當着滿書院王公貴子的面打我,還霸占我姑姑……”
“……”
陳思凝聽見這話,眼神稍顯古怪,有點害怕許不令虎軀一震,扭頭就走不救人了。
不過,許不令肯定沒這麽小氣,他知道蕭庭這是在求自保,和他撇清關系,免得對方事後撕票,心裏自然不會介意。
三個人在樹林間慢慢往前摩挲,周邊風平浪靜,好像根本沒驚動對方。
隻是許不令走着走着,忽然擡起手來,制止了陳思凝的腳步。
鬼娘娘沒發覺什麽不對,偏頭小聲詢問:
“怎麽了?”
陳思凝同樣疑惑。
許不令側耳傾聽稍許,沉聲道:
“蕭庭一直在和那年輕人說話,身邊如果有其他人,以蕭庭的性子,不可能不搭腔,南玉不在兩人跟前。”
此言一出,樹林裏寂靜下來,鴉雀無聲。
鬼娘娘身形無聲無息飄到了一顆大樹後面,袖子裏滑出細絲和匕首,謹慎掃視着周圍。
陳思凝則靠在了許不令的背後,觀察着密集樹林的一草一木。
許不令眉頭緊蹙,側耳聆聽周邊動靜,搜索着可能存在于暗中的對手。
沙沙——
風聲徐徐,周邊樹林極爲安靜,好似沒有任何活物。
就在三人覺得是誤判,準備繼續擡步的時候,陳思凝衣袍裏的兩條小蛇,好似感知到了什麽氣味,略顯焦急的躁動的起來。
許不令心中一沉,毫不猶豫拉着陳思凝往後飛退。
而幾乎同一時刻,一條龐然大物,從前方兩丈外的草地下破土而出。
轟——
首先出現的是磨盤大小的三角蛇頭,猩紅蛇瞳猶如煉獄深淵,頭上黑色鱗片棱角分明,顔色烏黑在月色下閃着幽光,猙獰而可怖。
巨大蛇頭的下方,連接這水缸般粗細的蛇身,連最薄弱的腹甲都漆黑如墨,看起來猶如一尊忽然暴起的鋼鐵巨獸。
大蛇有多長,許不令根本沒看清,因爲距離隻有兩丈,大蛇的身體卻遠超兩丈,剛剛露頭,便撞向許不令,血盆大口露出勾牙與蛇信,血腥煞氣撲面而來,後方的蛇身還未全部沖出泥土。
如此驚世駭俗的場面,把自認見多識廣的許不令都吓了一跳,畢竟他上輩子加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大的蛇,恐怕曆史上的上古巨蚺都沒這麽誇張的體積。
雖然面前的巨蛇體型龐大,但速度并不慢,如同尋常蛇類捕鼠一般,閃電般彈了過來,幾乎眨眼就到了面前。
陳思凝面容錯愕,隻來得及擡刀格擋。許不令反應要快許多,直接擡起提锏,對着蛇口便是一擊直刺,試圖直接從蛇口捅穿大蛇的上颚。
隻是大蛇和南玉相伴數十年,和高手搏殺的經驗比九成武人都多,瞧見許不令反應速度如此之快,瞬間便閉上了蛇口,以最堅固的頭甲撞向許不令,還知道稍微低頭錯開了鐵锏直刺的角度。
擦——
無堅不摧的鐵锏,捅在巨蛇頭顱上,兩塊鱗片粉碎,但鐵锏也被光滑的鱗片擠開,從蛇頭上方擦過。
許不令擡起左臂,準确無誤格擋住了蛇頭,但力量再恐怖,也要看彼此噸位。
近五丈長的大蛇全力猛撞,許不令兩隻腳不可能站住,瞬間就被撞的急速後退,在地面擦出兩道凹槽。
陳思凝站在許不令的背後,都來不及避讓,被許不令撞得同時後退,兩人還沒穩住身形,右側便傳來飛沙走石般的巨響。
唰——
罡風獵獵帶着沙土碎枝,一條翻着幽光的粗壯蛇尾,橫着掃向了兩人腰間。
許不令單手壓着蛇頭,這一下避無可避,被鋼鞭般的蛇尾抽在腰間,兩個人瞬間變成了弓腰的蝦米,如同脫弦的利箭般,往左側激射而去。
陳思凝穿着軟甲,但軟甲不防鈍器,堪比圓木的蛇尾掄在腰間,巨大的力量讓她當即悶哼出聲,臉色一瞬間漲紅。
許不令則要皮糙肉厚的多,雖然噸位壓制被擊飛,卻難以對他造成實際性的傷害,全憑腹肌硬抗,淩空還把陳思凝拉到了懷裏,以後背撞斷兩顆小樹後,才用鐵锏插入地面,強行在數丈外穩住腳跟。
大蛇的近攻發生在一瞬之間,頭尾幾乎同時抵達許不令的跟前,在鬼娘娘看去,不過是一眨眼,許不令兩人就被抽飛了出去,掃倒了大片林木。
鬼娘娘眼中露出驚愕,不過瞧見許不令穩穩落地,又松了口氣:
“當心這畜生!”
大蛇似乎能聽懂人言,可能是被‘畜生’兩字激怒,轉身就沖向鬼娘娘。
而樹林遠處,一處灌木叢間,傳來了冷漠聲音:
“殺男的!”
大蛇身形頓住,顯然還在未上次擦掉兩塊蛇鱗的事兒含恨在心,猩紅蛇瞳望了鬼娘娘一眼後,才掉頭不緊不慢的滑向許不令。
許不令知道南玉就在灌木叢裏,但大蛇在前,肯定沖不過去,他隻能道:
“去救人,我對付這畜生!”
鬼娘娘聞聲沒有遲疑,朝着山洞跑去。
南玉見此,從樹叢裏露出身形,身形如同離弦之箭,殺向鬼娘娘。
陳思凝遭受重擊,雖然胸腹翻江倒海,但戰力并未受到太大影響,手裏提着鞭尾刀,看向逼過來的大蛇,眼中難免有幾分忌憚:
“這蛇太大了,怎麽打?”
許不令面色凝重,但也沒有驚慌失措。經過方才一次交手,他也看出來面前這玩意,就是一條體型誇張的蛇而已,最多和鎖龍蠱差不多皮實,并不是什麽妖怪蛟龍。
堂堂天下第一,若是連條畜生都打不死,那以後也不用混江湖了。
許不令微微擡手讓陳思凝後退,提着鐵锏緩步上前,和那雙拳頭大的猩紅蛇瞳對視。
大蛇龐大的身軀碾過茂密樹齡,發出‘咔咔咔——’的聲響,碗口粗的樹木輕而易舉被壓倒,動靜看的陳思凝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大蛇名字就叫通天蛟,和南玉不是主仆的關系,而是互相依存,南玉尋覓各種秘法喂養它,并給予其生息的安穩場所,而它則幫南玉當打手,論實際戰力,比南玉強得多。
和人共處數十年,再蠢的動物也該通了人性,大蛇明顯很聰明,甚至學會了蔑視和挑釁,龐大身軀圍着小不點似得許不令轉圈,蛇頭擡起吐着蛇信,并不急于進攻,似乎是在等着許不令出手。
許不令待陳思凝退到稍晚安全的距離後,也懶得和一條畜生廢話,雙腳猛踏地面,在地面踩出兩個凹坑,整個人如同炮彈般撞向了大蛇的頭顱,手中鐵锏對着大蛇頭顱便是悍然砸下。
大蛇幾乎同時就有了反應,但論起巅峰速度,相較于全力爆發的許不令,大蛇還是慢了些許,往後縮回頭顱,卻沒躲開鐵锏。
啪——
鐵锏觸及的黑色鱗片,當即崩裂,飛濺出幾滴血水。
大蛇明顯吃疼,卻沒被這一下打暈過去,頭顱縮回去後,晃了晃巨大頭顱,張開血盆大口,蛇瞳滿是猙獰,顯然被激起了兇性,又撲向許不令。
許不令不躲不避,落地之後再次彈起,手中鐵锏又是勢大力沉的一下。
啪——
大蛇頭上鱗片再厚,也是長在肉上的,連遭兩下重擊,卻沒碰到許不令,顯然察覺到了對手的厲害,迅速往後躲閃,依仗超長的身軀,用尾巴掃向了許不令的腰身。
隻是許不令吃過一次虧,豈會再次中招,直接用腳蹬在甩來的蛇尾上,把身體彈向側面的一棵松樹,淩空調轉身形,雙腳又落在了上松樹,全力猛踏後,合抱粗的松樹晃蕩了下,許不令以比方才還快的速度,重新逼向了大蛇。
“給我死!”
許不令怒喝一聲,手中鐵锏如神人擂鼓,全力砸在大蛇脊背上,硬生生連同蛇鱗,在大蛇身上砸出一個寸餘深的長條凹坑。
大蛇吃痛瘋狂扭動了下,雖然不能發出聲音,卻明顯能看到張口凄厲嘶嚎的動靜,不過轉瞬後,又是一口咬向許不令。
隻是許不令相較于體型龐大的巨蛇,身體靈活太多,借着樹木頑石,在大蛇周邊快若奔雷的彈來彈去,抓住機會就是一下,在大蛇身上留下一道道傷口。
大蛇同樣兇悍,以蛇口和尾巴不停攻向許不令,卻次次撲空,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大蛇身上便留下了數道傷口。
如此重擊,換成人早死了,可大蛇龐大的體型終究占了便宜,連傷筋動骨都沒有,隻是有點狼狽,瘋狂在樹林裏翻騰,和許不令纏鬥,并慢慢往山林後退,看模樣是被打慫了。
方圓數丈的樹木花草被夷爲平地,地動山搖的動靜看的陳思凝心驚膽戰,不過發現許不令對付大蛇問題不大後,心裏也松了口氣,轉身就沖向已經開始和南玉厮殺的鬼娘娘,試圖先解決掉南玉。
隻是,許不令痛擊大蛇數次後,漸漸發現有點不對。
大蛇十分兇悍不假,但看起來并不傻,明知道拿他沒辦法,作爲一條蛇,正常情況下應該保全自身逃跑才對,南玉沒什麽危險不用它保護,根本沒必要在這裏一邊倒的挨打硬撐。
許不令再次砸下鐵锏後,餘光瞧見陳思凝沖向南玉那邊,而南玉似乎沒有發現陳思凝的動靜,依舊在和鬼娘娘搏殺。
許不令心中猛地一沉,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可不信在江湖上混了一輩子的南玉,會和街頭混混一樣悶着頭打架,連背後局勢都不關注。
“當心!”
許不令沒有半點遲疑,猛踏地面飛身而起,和大蛇拉開距離,沖向了陳思凝。
陳思凝目光鎖死在南玉身上,還刻意壓住了腳步聲,以免對方發覺她逼近,可聽到許不令的聲音後,心中也察覺不對,臉色微變,飛身想要退回,可這顯然還是慢了一步。
在察覺獵物停步後,陳思凝身側的草叢裏,等候多時的另一頭巨蟒,驟然發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出草叢,咬向了陳思凝的右臂。
沖出來的巨蟒和大蛇明顯是一個品種,但體型要小一半,鱗甲也呈墨青色,顯然年紀并不大。
南玉在江湖上銷聲匿迹十來年,各處傳聞很多,但真實原因,隻是因爲大蛇需要繁衍後代,坐船出海給大蛇找同類配種去了。
新冒出來的巨蟒隻有大蛇一半的長度,但也将近兩丈半,蛇身如同女子腰肢粗細,暗處悍然爆發的一下,如果正中陳思凝,傷害絕不比大蛇那一記掃尾低。
陳思凝已經有所提防,眼見躲避不開,擡手就是一刀劈向大蛇頭頂。
墨青巨蟒剛被飼養不過幾年,南玉也未曾再走江湖,戰鬥經驗很少,全憑一身兇性。眼見刀鋒襲來,巨蟒不躲不避,腦袋被砍出個血槽,依舊一口咬在陳思凝的肩膀上,猛地把陳思凝甩向大蛇。
巨蟒沒有劍齒般的毒牙,而是成排倒鈎似得鈎牙,用來抓住獵物。一口咬在陳思凝肩膀上,雖然衣服裏面穿着軟甲未能刺透,但依舊憑借咬力壓破了肩膀的皮膚,黑色勁衣下瞬間滲出血水。
陳思凝悶哼一聲,整個人被甩飛了出去,而沖過來的大蛇兇性大發,血盆大口直接咬向騰空的陳思凝。
許不令沖在前面,眼見情況不妙,迅速飛身高高躍起,淩空抱住了陳思凝。
但武人交手,最忌諱的就是騰空,因爲無處借力。
許不令被陳思凝砸進懷裏,哪怕沖擊并不大,也難以避免的被撞向大蛇的血盆大口。
“靠——”
許不令眼神微冷,避無可避的情況下,咬牙豎起手中鐵锏,強行卡進了大蛇嘴裏。
嚓——
鐵锏卡主蛇口,直接刺入上下颚。
但大蛇戰鬥經驗遠比那條小蟒蛇豐富,在敵人處于劣勢後,拼着蛇口被鐵锏刺傷也沒退開,迅速扭轉超長的蛇身,把尚在空中的兩人穩穩接住,尚未落地便纏繞住了兩人。
巨型蟒蛇殺人,從來都不是用尾巴抽或者嘴咬的,勒住絞殺,才是無毒蛇類捕殺獵物的正确方式。
許不令抱着陳思凝,還來不及從光滑蛇身上脫離,便被大蛇超長的身軀,纏的密不透風,繼而四面八方便傳來了排山倒海般的壓力,如同被困在山峰之間擠壓。
陳思凝本就被抱在懷裏,在巨大的絞力襲來的瞬間,幾乎被擠入了許不令的血肉裏,身體骨骼咔咔作響,口中頓時滲出血水,咬牙拼盡全力想要把纏住兩人的大蛇撐開。
許不令同樣臉色漲紅,可能是這輩子第一次面對這麽大的力量,眼見陳思凝骨骼幾乎被絞碎,他爆呵一聲,用抱住陳思凝的胳膊撐住了陳思凝的後背,同時四肢全力崩開。
“嗬——”
咔咔咔——
蛇鱗傳出崩裂的聲響,大蛇迅速勒緊的蛇身也戛然而止,在許不令全力撐開的蠻力之下,竟然有緩緩分開的趨勢。
大蛇嘴裏卡着鐵锏,目中滿是兇光,拼盡全力想要把纏住的獵物絞死,但感覺就像是纏住了一個鐵雕像,再怎麽用力也沒法寸近,隻能在地面翻滾,試圖甩暈許不令。
兩人天旋地轉,陳思凝被甩的頭暈眼花,在許不令的幫助下,她周身壓力減小不少,但并非可以自由活動,隻是能呼吸罷了,她嘴裏含着血水,想讓許不令快逃不用管她,可這種時候,許不令也跑不掉,管不管她都一樣,當下隻能拼盡全力,幫許不令抗衡大蛇壓倒性的力量。
許不令能撐住大蛇,但再無餘力做其他的,根本沒辦法再傷到大蛇,隻能彼此角力。但大蛇這誇張的體積,鬼知道能堅持多久,局面瞬間變得兇險萬分。
另一側,鬼娘娘瞧見許不令兩人被纏住,臉色也沉了下來,想要過來給兩人解圍。
隻是大蛇龐大的身軀把兩人纏的密不透風,另一頭小蟒蛇沒法上去補刀,轉身就撲向了鬼娘娘。
鬼娘娘以一敵二根本不是對手,當下隻能四處躲避。
南玉瞧見許不令被困住,眼神愈發冷冽。他行走江湖一輩子,從未見過能從通天蛟絞殺之下掙紮出來的人,隻要還是人,就得按萬物弱肉強食的規矩來,許不令再強也還是人,蠻力不可能抗衡五丈長的大蛇,被巨蛇絞住沒法用兵刃,通天本事也得被慢慢絞死。
南玉和小蟒蛇合擊鬼娘娘的同時,眼神掃向被龐大蛇身掩埋的許不令,冷聲道:
“天賦再高、高不過天,底蘊在厚、厚不過地;許不令,你終究是個凡人,老夫看你怎麽和天造之物鬥!”
南玉這句話,算是南越江湖的至理名言。
與中原武者‘外練筋骨皮、内練一口氣’不同,南越武人都喜歡走邪門歪道,靠天地造物增強自身殺力,其中用的最廣的就是毒物,其他亂七八糟的蛇蟲鼠蟻、飛禽走獸也應有盡有,像獵火樸狄這樣純粹的劍客,其實算是罕見的,這也是爲什麽中原江湖就認樸狄一個高手,其他全歸爲異類,連鍾離玖玖都被罵苗疆毒女。
但瞧不起歸瞧不起,南越武人中的佼佼者,殺力絕對不容小觑,因爲人力有窮盡之時,天造之物沒有。
許不令被大蛇困住,聽見南玉聲音,沒法洩氣回答,隻是雙眸血紅,全力撐開蛇身,同時思索着對策。
鬼娘娘擅長暗殺,正面單挑并不強,沒法布置機關,單憑兩把匕首,連南玉都打不過,不過眨眼就遭受幾次重擊,被打的口吐鮮血,想抽身逃離都是枉然。
山洞處,上官驚鴻瞧見外面大局已定,也從山洞裏走了出來,眼中滿含仇恨,擡劍指向大蛇方向:
“許不令!你殺我至親,焚我滿門,今天我必将你碎屍萬段,以祭祖父和百蟲谷弟子在天之靈!”
南玉勝券在握,不再搭理那邊的大蛇,追殺四處躲避的鬼娘娘的同時,冷聲吩咐:
“速速殺掉這女人,把山洞裏那小子滅口,然後立刻遁走,後援恐怕馬上就會趕到。”
上官驚鴻提劍撲向鬼娘娘,神色卻稍顯猶豫:
“外公,蕭庭人還行,我覺得殺不殺區别不大……”
“你被那小子忽悠瘸了不成?不滅口,讓外人知道是我等下的手,下輩子都别想安甯。”
鬼娘娘聽見這話,心中倒是泛起了幾分生機,急忙道:
“南玉,王府已經知道了你身份,你敢殺我等,肅王必然把你追殺到天涯海角。”
“我今天不殺,許不令會放了我?”
鬼娘娘頓時啞然。
南玉冷哼一聲,繼續教訓起上官驚鴻。
隻是,旁邊的許不令還沒死,這時候說這些安排後事的話,顯然有點早了。
被大蛇困住難以脫身的許不令,拼盡全力和大蛇角力,不讓步一絲一毫,甚至慢慢把空間撐開了些,占據了些許微不可覺的上風。
但角力是拉鋸戰,拼的是耐力,具體能多久累趴下大蛇脫身,還是個未知數。
陳思凝汗如雨下,已經瀕臨力竭,嘴角不時滲出血水,卻依舊咬牙強撐,身上的肌肉明顯拉傷了,臉色時而鐵青時而漲紅,眼神肉眼可見的慢慢渾濁失神。
而就在這僵持不下的時刻,陳思凝的領口處,忽然探出個綠油油的小腦袋,略顯畏懼的看了看上面的大蛇。
南越武人都喜歡用邪門歪道提升戰力,陳思凝也是标準的南越武人,在時機合适的情況下,基本上沒有放不翻的人,動物也一樣,隻是方才兩條小蛇畏之如虎,陳思凝沒想到這一茬罷了。
許不令瞧見阿青,眼中頓時顯出驚喜,急忙道:“阿青,快上去咬一口。”
阿青要聰些,感覺到主子和許不令的情況後,還是鼓起了膽氣,在大蛇的壓迫力下,小心翼翼的爬到了大蛇的脖子上,繞着一圈一圈的爬到了蛇口的附近。
體型巨大的‘通天蛟’,渾身鱗甲刀劍難傷,阿青肯定咬不動,但大蛇也不是全身都是鱗片,至少嘴裏沒有。
大蛇的血盆大口被鐵锏卡主難以合攏,全力對付困住的獵物,也沒發現脖子下面微不可見的小不點。
阿青爬了半天,來到大蛇的大嘴旁邊,對着血盆大口就是一口。
然後……
轟隆——
南玉正在樹林間追殺傷痕累累的鬼娘娘,背後忽然傳來巨物到底的悶響。
南玉臉色驟變,轉頭看去,卻見往日戰無不勝大蛇,竟然莫名其妙癱軟在了地上,無力掙紮,肉眼可見的沒了動靜。
“這……”
南玉滿眼錯愕,上官驚鴻也愣在了當場。
大蛇身軀下方,許不令強行推開蛇身爬了出來,懷中抱着虛脫的陳思凝,放在了一邊,臉色暴怒如同殺神,把蛇口裏的鐵锏拔出,轉身就沖向了南玉:
“你他媽的!”
!!
南玉駭的魂飛魄散,二話不說掉頭就跑,連旁邊的外孫都顧不上。
上官驚鴻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還來不及說話,就被暴怒的許不令一鐵锏掄在腦袋上,當場變成了無頭屍體,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南玉在樹林見飛奔,眼見許不令眨眼就追了過來,對還在追殺鬼娘娘的的巨蟒吹了聲口哨,示意山洞。
巨蟒不通人性,但聽從命令,轉身就蹿進的山洞裏,而鬼娘娘也咬牙沖了進去。
許不令不可能放南玉活着離開,手中鐵锏全力掄出,一記‘撒手锏’,直接砸在了南玉的後背之上。
噗嗤——
南玉戰力強在大蛇,本身也就和鬼娘娘差不多,正面作戰在許不令面前約等于無。
含恨而發的一記撒手锏,快若奔雷,根本來不及躲避,南玉不過剛剛飛撲出半步,鐵锏便從後背一穿而過,胸口穿出,釘在了前方的樹幹上,整個人也撲倒在了地面上。
許不令見此沒有再追,轉身就沖進了山洞。
山洞之中燒着火盆,蕭庭被綁在裏面,滿眼驚恐的看着沖進來的大怪物,吓得連滾帶爬嗷嗷亂叫:
“救命啊!許不令……”
巨蟒聽不懂人言,也不會停手,一口就咬向蕭庭的腦袋。
鬼娘娘沖在跟前,眼見蕭庭命懸一線,不假思索飛撲而出,用匕首插進巨蟒的尾巴,想強行拖回來。
巨蟒吃疼之下,回身就是一口,咬在鬼娘娘胳膊上,往石壁猛甩,将體重不大的鬼娘娘直接砸在了牆壁上。
“噗——”
鬼娘娘本就重傷,再次噴出一口血水,當場暈厥。
大蛇眼中兇光爆漲,想要再次咬向蕭庭,兩丈長的身軀卻突然頓住,繼而往後滑去。
沖進山洞的許不令,眼神暴怒,雙手抓住巨蟒的尾巴,全力朝洞外猛甩,把數百斤的巨蟒直接甩出了山洞外。
巨蟒長度比大蛇短一半,重量小的肯定不止一半,體積估計隻有大蛇的四分之一,哪裏能抗衡許不令的力道。
巨蟒摔在山洞外,落地便想逃竄。
可許不令卻沒給機會,沖到跟前再次抓住巨蟒的尾巴,用農夫殺蛇最常見的手段,左右搖擺抽向地面,硬生生把山地抽出兩個大坑。
嗙嗙——
連續猛砸不過三五下,巨蟒便失去了活力,口吐鮮血變成了軟綿綿的皮帶,骨頭估計全斷了。
許不令氣喘如牛,把巨蟒丢下,沒有絲毫停歇,又跑道南玉跟前撿起鐵锏,把奄奄一息南玉腦袋踩得粉碎,折身跑到了黑色大蛇的旁邊。
阿青一口毒,許不令隻是擦破點皮,強橫體魄都扛不住,大蛇雖然體積旁大,但被結結實實在嘴裏咬一口,毒素直接上頭,此時已經慢慢麻痹,蛇瞳都失去了神采。
阿青和阿白都跑了出來,見放翻了大蛇,此時信心倍增,守在大蛇的嘴邊,長着小嘴露出毒牙,随時準備再補上一口。
許不令來到跟前,擡起鐵锏,就準備把這吓死人的長蟲打成爛西瓜。
隻是準備動手的時候,許不令動作又微微一頓,畢竟這麽大條蛇,成名多年,肯定渾身是寶,殺了就隻能吃蛇羹了。
這次吃這麽大個虧,不搶點東西實在憋屈,帶回去研究研究,說不定還能當看門狗使喚。
念及此處,許不令蹲下身來,把鐵锏繼續卡在大蛇的嘴裏,然後轉過來,檢查陳思凝的傷勢。
陳思凝倒在地上,一番苦戰加上掙脫大蛇時用力過猛,已經力竭暈了過去,身上受了很多傷,黑衣上到處都是血迹。
“思凝?”
許不令托着陳思凝的後背,把她扶起來些許,從腰間取出藥丸,丢進嘴裏嚼了嚼,然後準備喂藥。
隻是陳思凝意志極爲頑強,警覺性也高,察覺身體被扶起,竟然醒了過來。
然後……
睜眼就看到許不令嘟着嘴,湊向她的臉頰……
(⊙_⊙)!!
陳思凝猛地瞪大眼睛。
許不令也是表情一僵。
四目相對片刻。
陳思凝手一軟、頭一偏,好像又暈了過去。
??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遲疑了下,還是湊了過去,吻住了陳思凝的雙唇。
陳思凝微微張開嘴,咽下了送來的丹藥,手兒不易察覺的捏着衣角,可能連身上的疼痛都忘了。
許不令喂了藥,稍微停頓了片刻,還沒來得及分開,背後便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
用匕首掙脫開繩索的蕭庭,橫抱着渾身是血的鬼娘娘,從山洞裏跑了出來,瞧見許不令竟然在摟着女人親嘴,氣的是破口大罵:
“許不令,你個混賬,都這種時候了,還想着那玩意兒……我的天,好大一條蛇,這一鍋怕是炖不下,姑姑的大鍋能用上了……”
許不令連忙松開嘴唇,回頭看去:
“她怎麽樣了?”
蕭庭離大蛇遠遠的,把鬼娘娘放在地上,又氣急敗壞道:
“我咋知道,還有氣,你快點救人。”
許不令從懷裏取出傷藥,丢給蕭庭:
“沒看見我這還有個重傷的,你蕭家以醫術出名,連急救都不會?”
蕭庭擡手接過藥瓶,低頭看了看昏死過去的中年婦人:
“都暈了,我這咋救人?”
“你自己想辦法。”
許不令抱起重傷的陳思凝,轉身就跑進了密林深處。
“你等等呀……诶——,你跑那麽快作甚?你這讓我咋辦?”
蕭庭看了看手上的藥瓶子,又看了看旁邊體型龐大的巨蛇,微微一個哆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