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武關頭,戰火悄然停歇,城頭上的屍骸已經被拖走堆到了關牆外,望不到盡頭的兵馬依舊在從北方往過趕來,時而便有大隊兵馬入關,彙入齊軍大營。
齊軍主力已經去了百裏外的太原,後方帥帳駐紮在神池縣。
神池縣是邊關小縣,人口不過千餘人,忽然遭受戰火殃及的百姓,都躲在屋裏,被外面雷霆般的馬蹄聲吓得瑟瑟發抖。
不過,正如許不令所說,北齊大軍是‘複國、歸鄉’,剛入關就劫掠屠城,是給大玥鼓舞士氣,南方的百姓得知後必然甯死不降,肯定不會再認他們這‘前朝舊主’了。
不僅沒有擾民,北齊右親王姜橫,還讓軍卒推着糧車挨家挨戶發糧食,做出親民姿态,然後讓文官把百姓召集起來,講述當年‘宋氏篡國’的惡行。
說宋氏篡國,并非北齊蠱惑民心瞎編亂造,論血統傳承,北齊姜氏遠比宋氏正統,周天子分封諸侯,姜氏分封在今青州境内,國号爲‘齊’,首任國君爲姜子牙,可以說從有史料記載起,姜氏就是貴族階級,雖說幾千年來浮浮沉沉也落魄過,但血脈傳承有據可查,從沒有斷過代。而大玥宋氏,自稱是‘宋襄公’後裔,但根本就沒有史料可以佐證,是真是假誰都說不清。
大齊姜氏在中原立國三百年,也曾開創過前所未有的盛世,甲子前滅國,主要原因并非國力不行。
當時大齊的末代皇帝雖然有點昏庸,但還沒有到禍國殃民的程度,就是單純的能力不行,各地軍閥割據勢力又太大,壓不住才爆發了内亂;恰巧又撞上了幾百年不遇的戰神許烈,可以說是在大齊最強盛的時候,忽然就被滅了。
不過這些成年舊事,對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百姓來說,自然弄不懂,反正誰當皇帝和他們又沒關系,隻要不殺人不搶糧食就好,見北齊竟然還送糧食,小縣城裏的恐慌情緒也慢慢消減了。
小鎮上燈火通明,諸多北齊将領和幕僚在街上來回奔走,傳遞着各地的戰況軍情。
鎮子的一家小豆花鋪子内,年輕的小媳婦,臉上還抹着黑灰,躲在廚房裏做豆花。鋪子掌櫃戰戰兢兢的站在門口,保持着微笑不敢露出半點不敬,人來人往都會喊上一身“軍爺”。
鋪子不大,就四張小桌子,靠窗的桌子旁,紮着羊角辮的小姑娘文文靜靜的就坐,用手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街市,有點悶悶不樂。
身着白狐裘的男人,坐在正對面,面前放着幾個盤子,裏面有蒸糕、肉包子、糖人等等,都是剛從縣城裏找來的。
“小桃花,方才那麽饞,怎麽不吃啊?剛出籠的桂花糕,待會就涼了。”
小桃花嘟着嘴,輕輕哼了一聲:“剛才打仗,打死了好多人。我娘最不喜歡打打殺殺,爹爹就是因爲和人打打殺殺,才沒回來,叔叔也不見了……”
身爲北齊國師的左清秋,對于小徒弟這番話,輕輕歎了口氣:
“你爹是江湖人,師父我是謀士,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不都是殺人,人一死就什麽都沒了……”
“公私之别。兩軍對壘六十年,每天都有人死,養這麽多人、這麽多馬,也要花很多銀子,這些銀子最終都會平攤到種地的叔叔伯伯身上。起兵打仗,可能會死一代人,但天下一統,百姓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現在打仗,是爲了你以後不用打仗,可能罪在當代,但功在千秋,你以後就明白了。”
小桃花自是沒法站在左清秋的角度上思考問題,有點聽不懂,隻是嗯了一聲,還是有點悶悶不樂。
左清秋搖頭一歎,也沒有繼續說教,拿起桂花糕點,掰下了一塊兒,塞進嘴裏細嚼慢咽,陪着小桃花看着外面的形形色色。
很快,掌櫃的端了兩碗豆花過來,放在兩位貴客面前。
小桃花很喜歡吃豆花,接過小碗,很禮貌的說了一聲:
“謝謝伯伯。”
“當不起當不起,小姐您慢慢吃,有啥需要的吩咐小的即可……”
掌櫃的自然誠惶誠恐,連忙點頭哈腰。
小桃花在市井間長大,不太喜歡被這麽對待,抿了抿嘴,把豆花小碗捧起來,放在了後面的桌子上,背對着師父自個吃東西。
師徒倆在小鋪子裏吃飯,不時有斥候從戰場上飛馬趕來,把軍情傳遞到左清秋手裏,攻勢在預料之内,倒也沒什麽可說的,左清秋看上幾眼後,便随身放在了一邊。
隻是一段飯還沒吃完,小縣城的街道上忽然響起些許喧嘩聲,埋頭吃豆花的小桃花,擡起小臉看向窗外,忽然一喜:
“大師兄回來了……呀!大師兄怎麽吐血了?”
左清秋早就聽見了動靜,此時已經來到了街面上。
左戰差點被許不令一腳踹死,受的傷不輕,口鼻間依舊滲血的左戰,飛馬跑到左清秋跟前,便直接摔了下來,急聲道:
“爹,世子殿下被許不令綁了……”
瞧見情況急急趕來的諸多将領,聽到這話渾身一震,還有些許茫然。
他們看到左戰渾身是血跑回來,還以爲世子戰死了,這被俘算什麽?
難不成先鋒軍突圍不成,被全滅了?
被許不令綁了……
許不令……
我日!
西涼小閻王!
西涼軍殺過來了?!
諸多将領表情各異,左清秋也是莫名其妙,他知道西涼軍不可能在太原,詢問道:
“你們帶着一萬先鋒軍,還能被許不令單人破陣不成?”
“不是,世子殿下追上頭了,不僅人被綁,兩匹追風馬也被搶走,先鋒軍無大礙,留了三千騎兵正在追趕……”
左清秋聽見這話,稍微松了口氣:
“知道了,傳令繼續行軍,我去和王爺說明此事。”
左戰略顯焦急:“那世子殿下怎麽辦?若是世子落入大玥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北齊右親王姜橫兒子挺多,但姜凱是嫡長子,母親還是北齊望族嫡女。雖說這不可能阻擋北齊複國的腳步,但能保住還是得努力一下,總不能當姜凱已經死了。
左清秋短暫思索:“我來安排,你先下去養傷。”
“爹你當心,許不令絕非凡夫俗子……”
“知道不是凡夫俗子,你還把世子往人家跟前帶?”
“……”
左戰張了張嘴,卻是無話可說。他也不知道許不令膽子這麽大,兩邊都是世子,他家的世子這麽蠢,他有什麽辦法?鈥斺擖br />
另一側,樓船停靠在劉家堡河畔,諸多姑娘湊在甲闆上,哄哄鬧鬧六神無主,商量着應對之法。
蕭绮看到烽火台被點燃後,便知曉甯武關出了大纰漏,半刻鍾都沒等,直接起錨走人,來到了沒有任何戰略價值的劉家堡,等候許不令折返過來彙合。
在劉家堡等了不久,夜莺便帶着幾個姑娘跑了過來,許不令卻不在,說是攔截追兵去了。
一船女子等候多時,不見許不令回來,明顯是着急了。
陸紅鸾最是操心許不令,臉色發白緊張道:
“令兒不會出事兒了吧?這可怎麽辦呀……”
甯玉合更是揪心:“還有清夜,這個死丫頭,誰讓她逞強的……”
蕭湘兒所受的家庭教育不同,對兩國局勢要了解的多,此時還算鎮定,輕聲安慰道:
“别着急。許不令身份擺在那裏,伸出脖子讓北齊砍,北齊都舍不得砍,最多被抓住,不會有性命之憂。清夜在許不令跟前,許不令會照顧她的。”
蕭绮知道許不令不會有性命之憂,但這明顯也不是什麽好消息,被北齊右親王抓住,許家直接就從主動變成了被動,後續計劃可以說全部竹籃打水。
不過頭疼歸頭疼,蕭绮從不是患得患失的女子,面對的局勢再困難,她想的也是如何破局,而非怨天尤人。
許不令這麽久都沒趕回來,隻可能是沒甩掉追兵,被北齊抓住了。
許不令落入右親王手中,憑借個人戰力,并非沒機會帶着甯清夜突圍,當下最重要的是她們别被抓住,若是她們也被捉住,以家眷相要挾,許不令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帶着一船人脫身了。
念及此處,蕭绮很幹脆的道:“不等了,我們先脫險再說。等許不令确切消息傳來,再做打算。”
汾河在風陵渡北側的萬榮縣彙入黃河,隻要到了風陵渡,北齊打再快都不可能追過來。
諸多女子雖然仿徨無措,但當下能拿主意的隻有蕭绮,她們說啥都是添亂,也沒有再多嘴,看着船隻起錨,離開了汾河沿岸,順流而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