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不令忽然變招,賈公公微微眯眼,古井無波的雙眸中顯出了幾分驚訝。
因爲許不令用的招數,和‘沾衣十八跌’沒有半點關系,硬要說招式的話,似是把彈腿門的‘兔子蹬鷹’,和鷹抓門的‘擒鶴手’硬擠在了一起,強行用了出來。
圍觀的諸多江湖客中,拳腳行家不在少數,瞧見許不令單手倒立,擺出這麽個古怪的姿勢,眼中都有點錯愕。
若不是許不令是當代武魁,他們都能認爲是學徒在瞎打,這種姿勢别說發力了,都不用敵方動手,自己先能把脖子摔折。
可許不令強就強在,常年習武下來,身體的平衡性和肌肉爆發力無與倫比,倒立一指禅都輕而易舉,單掌着地和腳踩大地,唯一的區别也就是看東西不方便而已。
兩套截然不同的招式同時發出,半點沒有影響身體平衡,反而動作極爲迅猛。
賈公公可能是這輩子頭一次遇見這種怪才,左腳後撤,右手壓住了許不令的鞋底。
便在此時,許不令支撐身體的手臂,猛然彎曲又繃直,硬生生倒立着跳了起來,雙拳如同擂鼓,刹那數拳沖出,自下往上直擊賈公公兩腿各處,同時一腿下劈砸向了賈公公頭頂。
常言亂拳打死老師傅,許不令這種倒立出拳的方式,恐怕古來今往獨此一人。
賈公公再次後退半步,手中大袖招展,拍向了許不令的胸腹。
不管正着倒着,身子總是在前面,總不能不防。
可許不令還真就沒防,拼着胸腹中了一袖子,身形往後飛出的同時,手指扣住了地面,變成了倒在地上。
落地瞬間,許不令雙腳重踏地面,如同烈虎撲食,直接彈向了賈公公胸腹。
方才的招式還是古怪,這一下就可謂是措不及防了。
賈公公此時才看出許不令真實的目的在這裏,倒立摔倒便是直接回正,上半身向着對手,幾乎不需要起身緩沖的時間,便能再次雙腳借力往目标彈過去。
距離太近,速度又太快。
賈公公沒時間側開身形躲閃,腳步擡起移向身後,雙掌接住了許不令襲來的拳頭。
這一拳,總算實打實砸在了賈公公幹枯的掌心中,不再是砸在棉花上無法着力。
嘭——
凝聚全身力量的一拳,聲勢可謂浩大。
賈公公身上的紅色太監袍子瞬時鼓漲,整個人流星般的往後激射而出。
“嘩——”
圍觀的武人,瞧見守護宮城一甲子的賈公公被擊退,皆是爆出嘩然之聲。
雖然隻是擊退,但這個戰績已經是江湖人無人能企及的成就了,要知道賈公公成名一甲子,可是連與人交手的記錄都沒有,碰上的人就沒有能活着離開宮城的。
許不令方才還摸不着衣角,轉瞬之後便找到應對之法,得以還擊,這份對武學招式的理解,便足以讓在場所有人望塵莫及了。
衆人目露感歎,全神貫注關注着戰況,連旁邊的宋英、祝六搏殺都來不及看。
而許不令回到了自己的節奏,當即雙腳重踏地面,緊跟着賈公公的身形,想要追上去,嘗試一套連死暫時失去平衡的賈公公。
可就在這個戰局焦灼的時刻,高牆上的人群間,忽然響起一聲女子的嬌斥:
“給我散!”
話語氣勢很足,諸多江湖人還以爲某個愣頭青女俠沒眼力,跑到這兒來拉架。
結果轉頭便瞧見,一大把小瓷瓶,化爲利箭射向了亂戰之中的小廣場。
“嘶——”
許不令正在追逐賈公公的身形,餘光瞥見無差别攻擊的小瓷瓶,心裏寒氣頓生,毫不遲疑放棄了追擊,用腳勾住地面,摔在地上往旁邊滾去。
祝六胳膊受傷,又亮出了殺招,和宋英一直在僵持,兩人追逐之間,發覺有人扔暗器,爲防中招,也暫時拉開了些許距離。
下一刻。
嘭嘭嘭——
十幾道瓷瓶破碎的響聲從廣場響起,繼而五顔六色的霧氣從各處彌漫開來,正中一道漆黑如墨的煙霧,如同擇人而噬的厲鬼,迅速往外擴散。
“鎖龍蠱?!”
毒霧的駭人聲勢,能走到宗師之境的,幾乎都能認出來,認不出來的聽到唐蛟一聲驚呼,也就明白了。
宋英臉色驟變,雖說天子手中有解毒之法,但那玩意解不幹淨會留下病根,武人隻要中了鎖龍蠱基本上就廢了,哪裏敢硬抗。連祝六也是臉色微驚,毫不遲疑的躍下了高牆,往外圍遁去。
鎖龍蠱橫在中央,随風迅速往外擴散。
宋英膽子再大也不可能沖過去追,隻能眼睜睜看着祝六揚長而去,回身扶住了剛剛落地的賈公公。
賈公公年事已高,武藝再強體魄也不複當年,正面接許不令一拳,雖然沒受外傷,不過臉色明顯出現了幾分病态,擡袖掃開飄過來的毒霧,望着對面的許不令,眼中顯出了幾分感歎,還有‘生不逢時’的遺憾。
英雄遲暮,方于英雄。
作爲武人,力壓天下一甲子無對手,行将就木才遇到剛剛萌芽的蒼天巨木,有什麽還能比這更遺憾的?
許不令從地上起身之後,也想起了正事兒——他可不是來和賈公公打架的,幫祝六解圍才是當務之急。
眼見祝六逃遁,許不令沒有留下來的意義,從地上撿起兵刃,便朝着另一側遁去。
場上煙霧彌漫,各種亂七八糟的毒藥混淆了視線。
所有人都在躲避奔逃,唐蛟當年見識過鎖龍蠱的霸道,連劍聖沾上了都甩不掉,更不用說他了,迅速往上風口逃遁,隻是路過圍牆下時,一聲尖銳劍鳴從天而降,伴随着一身怒急嬌斥:
“唐蛟受死!”
正在飛馳的許不令聞聲暗道不妙,擡眼看去,果然是甯玉合從高牆上摸了進來,手持長劍化爲一道白虹,直刺唐蛟後背。
甯玉合武藝并不低,能打一個半張翔,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高手。可放在現在的唐家莊,連前十能不能排進去都是未知數。
唐蛟受封武魁,江湖人嘲笑歸嘲笑,但也隻是嘲笑唐蛟在武魁之中拖後腿而已,最弱十段也是國手,好歹是雄震幽州的龍頭老大,一個半路出家的女道士就能殺的話,早就死幾百次了。
聽見背後傳來劍鳴聲,唐蛟吓的一縮脖子,可聽聲辨位發覺聲勢很弱,不是祝六和許不令,拔劍回頭看去,瞧見來的是甯玉合,頓時怒從心起——我打不過祝六許不令,我還打不過你?
唐蛟頓住腳步,回身一劍便劈向了背後,用的正是唐家劍的殺招之一‘餘霞成绮’!
劍出如晚霞,斬天地一線,分上乾下坤。
唐蛟不行,可不代表唐家劍不行。
這記傳男不傳女的殺招,和曹家‘龍門三叩’一樣,都是一個劍學世家最精華的招式,由唐蛟使出來,聲勢半點不遜色方才交手的四個宗師。
甯玉合沒學過這招,方才見唐蛟化身‘唐跑跑’,誰都能欺負兩下,此時又跑到了腳底下,一時間也上頭了,跳下來才心中一寒,明白自己托大,半空收劍插入圍牆,想要把自己拉回去。
唐蛟今晚憋了一肚子火,低三下四還被殺了不少家族子弟,逮着個軟柿子哪裏還有半分理智,當即便躍起逼向了甯玉合。
可上頭顯然是沒好下場的。
唐蛟直接跑甯玉合追不上,這一回頭,直接就斷送了自己好不容易撿回來的性命。
“狗日的!敢打我的女人!”
許不令這次是真的身若怒雷,大步狂奔,距離數丈便已經躍起,腰間刀劍同時出鞘,靴子猛踢劍柄刀柄,化爲兩把飛刃先行破風而出,手中長槊在後,槍若遊龍直取唐蛟中門。
飒——
三道破風聲響前後一起逼來,呈排山倒海之勢。
唐蛟剛剛跳起來便反應過來,駭的臉色煞白,連頭也沒轉,便用劍劈向聲音來源,同時吼道:
“宋大人……”
隻是‘自作孽不可活’,鎖龍蠱橫在中間,又離這麽遠,宋英即便是真神仙也救不了。
叮叮——
破曉黎明的晨光中,爆出了兩點火星。
唐蛟如絕境病虎,揮舞長劍挑開了兩杯飛來的利刃,可接踵而至的兩尺槊鋒,就不是他能輕易擋住的了。
許不槍出如龍,僅僅三下便挑飛了唐蛟手中的寶劍。
唐蛟側身撲出想要逃遁,卻被槊鋒刺穿大腿直接釘在了圍牆上。
“啊——”
一聲慘呼響起。
甯玉合握着劍柄挂在圍牆上方,瞧見此景,殺母之血仇幾乎染紅了雙眼,嬌呵一聲從空中落下,雙手倒持長劍直接紮向唐蛟後頸。
唐蛟察覺到死亡的寒意席卷全身,強行提氣,想要把被刺穿的右腿從槊鋒上扯下來躲避,一隻靴子卻已經到了胸口。
嘭——
許不令手持龍紋槊杆,旋身一記側踢,正中唐蛟胸口。
胸陷,骨裂。
背後的圍牆當即顯出一個巨大凹坑,一腳幾乎踹穿了唐蛟的胸口。
甯玉合一劍落下,差點把郎君的腿刺了個對穿,連忙變招,擡手一劍斜拉,劈在了唐蛟的脖子上。
慘叫戛然而止!
赤色黎明中血光爆綻,一顆鬥大的頭顱,飛上了半空,又砸在了雪面之上,滾出極遠,眼中依然帶着幾分驚恐。
甯玉合一劍辟出去後,看着身前爆出的血光,竟然愣在了當場,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難以置信背在身上這麽多年的血仇,就這麽簡簡單單的終結在了劍下。
許不令可沒發愣,眼見鎖龍蠱毒物已近被風吹了過來,迅速拔出刀劍,抱住甯玉合的腰,兩個大步躍上了高牆,在旭日東升的晨光中,朝着小鎮外飛馳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