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順着山谷流向深處,不知不覺已經入了夜。
許不令躺在河面上休息了片刻,将胸腹間的翻江倒海壓了下去,在荒山野嶺的一處河灣停下。
嘩啦啦——
許不令從水中站起身來,拖着水珠走上河岸,在河灘的石頭上坐下,撕下了身上碎裂的袍子布條,簡單處理身上幾道創傷。
剛剛坐下沒多久,天空便傳來翅膀煽動的聲音,一隻小麻雀在天空盤旋了下,又飛了回去。
“許不令?!……許不令……”
呼喚聲從崎岖無路的山谷間傳來,鍾離玖玖從冬日密林中顯出身形,額頭上挂着汗珠,眼神滿是焦急,瞧見坐在河灘旁的許不令後,便提着裙子躍出了山林,跑到了跟前:
“許不令!你……你沒事吧?……”
許不令咬着布條纏緊肩膀上的傷口,偏過頭來:
“你是大夫,問我?”
“……”
鍾離玖玖跑到跟前蹲下,拉起裙擺,露出雪亮的腿兒,從腿環上取下藥瓶子,然後仔細檢查許不令的傷勢。
身上有四道創口,不過都避過了要害,隻是皮外傷。胸口有個巴掌印,雖然沒有外傷,但顯出淤青之色。
鍾離玖玖連忙握住許不令的手腕探查了下——内息有點亂,但沒有到受内傷的程度,看起來情況還行……
許不令坐在河灘的石頭上,被鍾離玖玖摸摸看看,目光下意識移到了身旁明晃晃的腿上,也算是鎮痛的一種方法吧……曲線圓潤修長,緊繃繃的很有力道,腿間陰暗處看不清楚,卻也更多了幾分朦胧吸引力……
鍾離玖玖仔細号脈片刻,慢慢察覺到許不令的目光,眉頭一皺,連忙把腿并攏,裙子拉好蓋了起來: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色鬼投胎啊你?”
許不令輕咳了一聲,想了想,又悶咳了幾聲,往後倒了下去:
“呃……我好像不行了……”
鍾離玖玖可是大夫,擡手把許不令的背托住,沒好氣道:“死不了……就是要休息兩天。方才見你被打那麽慘,我還以爲你受重傷了,看起來也沒什麽嘛……”
許不令見騙不到鍾離玖玖,也作罷了,搖頭道:“還得去菩提島,非生死相搏,拼命也不劃算,所以狼狽了些。陳道子估計也有所保留,沒拼命的意思,所以受了點内傷就跑了。”
“真是無法無天了……”
鍾離玖玖檢查幾番,發覺許不令沒什麽大礙後,稍微放松了些,撕掉裙子的下擺,倒上金瘡藥給許不令包紮傷口的同時,怒聲道:
“你可是藩王世子,皇帝的人怎麽啦,狼衛也隻是宋氏手底下的看門狗,都咬起主子來了。你回去就和你爹告狀,讓他老人家帶兵把武當山平了,當年許老将軍都能帶兵殺到南越去,至今都能吓的小孩子不敢哭,一個武當山也太把自己當東西了……”
許不令思索了下:“陳道子和那個劍客,不是狼衛,也不是爲了唐家而來。”
“嗯?”鍾離玖玖聽見這話,稍微愣了下,蹙眉道:“不是狼衛?武當山是大玥國教,和皇室一直走得近,除了當今皇帝,誰能請動他來打你?”
許不令方才見兩人出手的狠辣,就感覺到不對勁了:“陳道子敢對我出手,還出手這麽幹脆,是料定了我動不了他。如果是宋暨安排的人,出手這麽重,我必然出去就躺下裝死,讓宋暨給我父王個解釋。宋暨得穩定大局,不可能爲了一個唐家出這種昏招,而且即便真出了這種昏招,陳道子不傻,事後宋暨壓不住西涼,肯定還是會把陳道子送出去背鍋。”
鍾離玖玖仔細琢磨了下,輕輕點頭:“好像也是,不是皇帝,那會是誰?”
許不令輕輕哼了一聲:“我現在出去告狀,宋暨不明内情,幽州山高皇帝遠,也抓不到陳道子,隻會讓武當山附近的楚王徹查此事。如果我不告狀,自己找場子,一個人對付不了整個武當山,肅州兵馬過不了關中道,官府的人沒法調動,還是隻能就近求助楚王,你猜楚王會怎麽解決這事兒?”
鍾離玖玖想了想:“和稀泥?”
許不令點頭:“陳道子底氣這麽足,肯定是有楚王的承諾,隻要楚王不動武當山,外地軍隊進去不,江湖人進去了打不過,誰都拿他沒辦法。”
鍾離玖玖若有所悟,琢磨了下:“那肯定就是楚王在背後搞鬼……可楚王打你作甚?即便楚王不動武當山,你躺着裝死說命根子斷了,許家要絕後,讓皇帝給你做主,皇帝肯定還是會給楚王試壓,總不能就這麽算了……”
許不令仔細想了下:“這種法子,楚王必然也想過,但還是動手把我攆出幽州,肯定是從别處得知了一些消息,而且知道的比我多,覺得與事後的得利比起來,得罪肅王算不得什麽;或者說得知快要發生什麽大事,會讓整個天下的人,都沒心思關心我和陳道子打架的小事兒……”
鍾離玖玖有點聽不懂了,皺着眉頭,仔細的包紮傷口:“什麽大事兒?”
“君權神授,智亂中原……”
許不令仔細回味了下這句話,聯想到江南水患卻赈災無力,楚王和吳王異動頻頻,有些怪異的道:
“吳王和楚王都想把我往出攆,還派這麽多高手出轄境來幽州,不會在找傳國玉玺吧?”
鍾離玖玖自然曉得傳國玉玺是什麽東西,得了玉玺才能稱帝,不然就是野皇帝得位不正。她奇怪道:
“你們皇帝,沒傳國玉玺怎麽稱的帝?”
許不令搖了搖頭:“大玥皇統承自大齊,宋暨手上有傳國玉玺,我在長安城讀書,還曾見過兩次,一直放在宋暨手邊……可若不是玉玺,世上還有什麽東西,能讓兩個藩王如此嚴防死守,還怕被我這藩王世子橫插一腳?”
鍾離玖玖仔細想想也是,都列土封疆的藩王了,和皇帝的差别就衣服上繡的龍隻有四根腳趾,除了傳國玉玺,好像沒别的東西能讓兩個藩王大動幹戈不惜得罪人了。
“可……可現在天下太平着,就算拿到玉玺,估計也沒人敢亮出來,搶了有什麽用?”
許不令想了下:“爲君者是否配位,全看文治武功。宋暨爲防北齊和各路藩王,強征重稅蓄養重兵,内政已經出了問題,如果軍事上再出大亂子,六位宋氏藩王肯定會聯合滿朝文武另舉新君,到時候玉玺在誰手裏肯定就是誰……”
說道這裏,許不令臉色嚴肅了幾分:“江南水患平息之前,邊關肯定會出岔子,西線由我父王鎮守影響不到宋暨,隻可能朝廷直轄的東線出大亂子,才能讓宋暨失去威信震不住朝堂和諸侯……”
鍾離玖玖臉色也嚴肅了幾分:“那怎麽辦?”
“怎麽辦……”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攤開手:“關我屁事,宋暨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換個皇帝挺好,看戲就行了。”
“……”
鍾離玖玖點了點頭,把繃帶系緊後,又問道:
“那這頓打就白挨了?”
“怎麽可能。出去後給父王寫封信,把這些事兒說一下,提前戒備。然後把老蕭派出來,先去點了武當山的祖師堂,老蕭最擅長這個,我去菩提島堵陳道子……”
“啊?祖師堂可是武當山的祖宗祠堂,這……這和挖人祖墳差不多,也太……”
“我沒去他們祖宗墳頭上蹦跶都是客氣。讓我幹瞪眼,我倒要看看,我燒武當山祖師堂,武當山能把我怎麽樣,有種來肅州燒我家祠堂試試……”
“甯玉合可是全真弟子,你把她祖師爺點了……”
“又不是我點的,我讓老蕭去上柱香,不小心把武當山金頂點了,師父總不能怪我吧,誰讓武當山消防設施不過關……”
“……”
鍾離玖玖眼神怪怪的,稍微沉默了片刻,忽的展顔一笑:
“要不我也去?我早都想點了。”
“我們得去菩提島看看是不是傳國玉玺,然後盡快趕回肅州,若是邊關真出事兒,就回不去了,走吧……”
許不令擺了擺手,撐着石頭站起身來,袍子全爛了,光着上半身,頭發都結了冰碴。
從早上出門到現在,不是再趕路就是在打架,可謂是饑寒交迫。
許不令走出兩步,又冷又餓,感覺有點飄,擡手搭在了鍾離玖玖肩膀上。
鍾離玖玖沒許不令個兒高,被人高馬大的許不令壓了個趔趄,連忙用手抱住許不令的腰,支撐起了他的身體。
冬日寒風獵獵,許不令又身無寸縷,明顯能感覺到皮膚冰涼此處,摸起來硬邦邦的。
鍾離玖玖看着風雪皚皚的荒野,心中不由有些着急,馬放在龍潭,招惹了陳道子和雁栖山莊,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守株待兔,現在肯定是不好過去,隻能用力扶着許不令走向密林間,在小麻雀的幫助下尋找山洞草窩湊合一晚。
夜深人靜,荒野凄凄,河谷兩岸山石奇峻,幾乎無路可走。
許不令搭着鍾離玖玖消瘦的肩膀,點點暖意從身側傳來,本能的靠近了幾分,最終變成了摟着鍾離玖玖,手放在了腰上。
“……”
鍾離玖玖咬了咬下唇,擡眼瞄了許不令一下,見許不令目不斜視的看着前方道路,才稍稍松了口氣,想了想,用裙子的袖擺搭在許不令後背上。
雖然作用不大,但在寒冷天地間,這些許暖意,不能暖人,至少能暖心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