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不令穿過龍鳳河後,在漁陽郡的黃口鎮停步,也進入了幽州唐家的勢力範圍。
黃口鎮是幽州的交通樞紐,無論是去唐家莊還是去遼西的菩提島都得經過這裏。走到這個地方,已經入了幽州核心地域,江湖人激增,攜帶刀劍的遊俠兒随處可見,顯現出了一種與煙雨江南截然不同的繁盛。
在船上相識的左戰,好像在幽州走動很久了,門路很熟,把許不令帶到了黃口鎮上的悅來客棧,客棧東家是漁陽這邊的消息販子,耳目通達眼線很多。
許不令打聽了下甯玉合的下落,得到的結果自然是還沒過來,又問了下唐蛟、祝六等人的消息。隻是許不令沒有暴露身份,唐家又紮根在漁陽郡北側,掌櫃的顯然不敢說,隻是讓他到别處去問問。
許不令經過南來北往的走動,對江湖規矩也了解了些,沒有再像對付長安陳四爺那般嚴刑逼供,隻是在黃口鎮住下,耐心等待甯玉合的到來,順便打聽唐家的動向。
遊俠兒左戰抵達黃口鎮後,并未大獻殷勤攀談結交,領路之後便啓程繼續去找司徒嶽燼的下落。
許不令起初懷疑左戰和北齊國師左清秋有些關系,故意借機接近他,可瞧見左戰走的這麽幹脆後,也隻當是一場江湖上的萍水相逢了。
冬日大雪紛飛,悅來客棧内燒着火盆,十幾個來自各地的江湖客圍坐在一起烤火取暖,嘴上聊着近日發生的大小事:
“聽說有天字營的黑無常朝幽州來了,不知道這次是來抓誰……”
“幽州這邊,唐家上達天聽下震綠野,敢在這邊走動的道上英雄,都被唐家抓去領賞了,哪有什麽枭雄悍匪……”
“這話别亂說,讓唐家人聽到,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趴在桌上偷聽的祝滿枝,聽到這裏,眸子裏也顯出幾分鄙夷,微不可覺的哼了一聲。
許不令坐在兩個姑娘之間擡手沏茶,對江湖人說出這番言論,并不奇怪。
幽州唐家是怎麽起家的,江湖上人盡皆知。原本是幽州的二流江湖世家,家中祖輩出了個天才,觀摩曹、陸兩家的劍法,硬生生自己悟出了一套劍法,也就是如今的唐家劍。
不得不說,唐家劍還是很有東西的。
曹家劍重‘快’,祝家劍重‘穩’,陸家劍重‘詭’。
唐家雖然成名最晚,但把‘快’‘詭’二字發揮到了極緻,‘劍出有鋒無影’的名聲,便能看出其水準。
也正是因爲這套自成一體的劍法,讓幽州唐家跻身了一流江湖世家,僅次于祝家之後。
若隻是如此,唐家也算是厚積薄發,當受江湖人敬仰,可唐家的問題在于:
劍不錯,人不行。
十年之前鐵鷹獵鹿,整個江湖要麽殊死反抗,要麽明哲保身,獨獨唐家和人不一樣,賣友求榮和朝廷取得聯系,又帶頭伏殺幽州德高望重的老劍聖祝稠山,做的全是江湖敗類才能幹出來的事兒,還對外的解釋‘爲國效力’,以此來掩飾背信棄義的行徑。
唐家确實算是爲國效力,而且很賣力,又是讓子弟從軍,又是給緝偵司打下手,換來了今日無人敢惹的地位。
可明眼人都知道,唐家隻是天子腳底下的一條哈巴狗罷了,存在的意義,可能就是朝廷對江湖人樹立的榜樣——隻要老實聽朝廷的話,吃香喝辣要什麽有什麽。
但‘江湖’的意思,就是‘不受律法約束的社會環境’,老實聽朝廷的話,還叫什麽江湖?唐家從投了朝廷那天起,便已經不算江湖人了,隻能說是朝廷的喉舌。
唐家可能也知道自己沒法在江湖混下去,近些年一直在朝中走動,讓家中子弟在軍中擔任要職,想往‘将門世家’轉型。
将門世家這個東西,沒人比許不令更清楚内情了。
大玥軍伍中派系分明,便如同以前的關中鐵騎,裏面便有劉家軍、韓家軍、郭家軍等,主要職位皆由将門子弟把持,士兵也隻聽自家将軍的調令,别人根本調不動。
唐家一場仗都沒打過,祖上也沒出過名将、戰神,手底下更是一點可用之兵都沒有,談何将門?
許不令如此想着,正走神兒的時候,客棧外的街面上響起了馬蹄聲。
轉眼看去,一匹黑色大馬穿過風雪,馬背上坐着個頭戴帷帽的女人,身行曼妙氣質出塵,手上提着長劍,即便唯帽遮掩了面容,許不令還是從腰臀上認出了來人是誰。
“大甯!”
趴在桌上的祝滿枝,餘光瞟了一眼,便露出幾分驚喜,坐起身來半身探出窗外招手。
甯玉合快馬加鞭連夜趕到黃口鎮,正準備來悅來客棧打聽消息,擡眼瞧見客棧窗口坐着的兩女一男,稍微愣了下。
令兒……
見許不令轉過頭來,甯玉合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竟然調轉馬首轉首就想跑。
這幅模樣,倒像是自作主張出門辦事兒的媳婦被自己男人逮住,怕受到責罰一樣。
“诶~?大甯……”
身後再出傳來滿枝的呼喚,甯玉合騎馬跑了兩步,又反應過來,連忙停下,想回頭打招呼。
隻是還未轉身,就察覺背後一沉,一個人坐在了背後,擡手就在她臀兒上掐了下。
“還跑?躲着我做什麽?”
男子熟悉的嗓音傳來,灼熱呼吸吹拂耳畔,甯玉合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下,眸子裏顯出緊張神色,焦急解釋道:
“令兒,我沒跑……我聽說了點事兒,回幽州看看,你馬上啓程回肅州,不想耽誤你大婚,才偷偷出門……我……我不是故意的……”
話語怯怯懦懦,将做錯事小媳婦的模樣體現的淋漓盡緻。
許不令本來是有點惱火,還想訓師父一頓,瞧見這柔弱模樣,又有點舍不得了,手又在甯玉合臀兒上捏了一把,聲音微冷:
“師父,你還把自己當外人不成?偷偷跑出來我能放心?以後有什麽事大家一起商量,别自作主張。”
甯玉合是擔心耽誤了許不令的婚事,才沒打招呼出門,不過這樣做确實不對。瞧見許不令跟過來,她心裏其實也挺暖和的,沒有責怪徒兒的動手動腳,隻是柔聲道:
“我知道了……你跟過來,蕭绮她們怎麽辦?”
“她們坐船走海上過來,估計要些時日才能道濱州,我們先去解決唐家的事兒,還得去菩提島一趟。”
許不令說完了話,從甯玉合手裏接過缰繩,在街上看了看:“師父,清夜去哪兒了?”
甯玉合坐在許不令前面,略顯心亂如麻:“清夜遇上了厲寒生,跑去追了。厲寒生是清夜生父,應該不會出岔子,我們在這裏等着即可……”
許不令聽到這個,微微蹙眉——祝六現身肯定是當幌子,吸引各方勢力的注意力,以免被發現菩提島的異動。厲寒生是打鷹樓主,不可能跟着去唐家,恐怕已經分道前往菩提島了。
不過正如甯玉合所說,甯清夜跑去追厲寒生,應該沒什麽問題。許不令見過厲寒生一面,能看出厲寒生不是什麽精神失常的神經病,隻是背着血海深仇氣質比較陰郁罷了,不見甯清夜,更可能是無顔面對,而不是冷血無情。
念及此處,許不令也沒有多說,翻身下馬,牽着缰繩來到了悅來客棧。
祝滿枝見到關系最好的甯玉合,小臉兒上滿是雀躍,跑過來拉着甯玉合的袖子,叽叽喳喳道:
“大甯,你真不講義氣,來幽州這麽大的事兒,竟然不通知我一聲,害的我和許公子千裏迢迢跑過來找。我和許公子都不認識路,找你找得可辛苦了……咦?小甯呢……”
甯玉合表情稍微有點拘謹,随口回應了幾句,便叫來了店小二,準備開一個房間。
隻是祝滿枝和甯玉合結伴走江湖走了小半年,一直都是同床共枕,此時自然是擺了擺手:
“開什麽房間呀,晚上咱們睡一塊兒,我有好多話要和你說,夜莺那死丫頭和悶葫蘆似得,躺下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夜莺淡淡‘切~’了一聲:“你說的東西沒意思,不想聽罷了……”
“嘿—……”
吵吵鬧鬧間,幾個人上了樓。
甯玉合雖然面色古怪,極力想要找借口獨自住一間房,卻還是被熱情似火的小滿枝攔了下來,硬生生拉進了房間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