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渡人的船隻,來到了與嶽陽樓遙遙相望的君山島。
許不令從船上下來,看着渡口後面的大廣場,心裏還有點失望來着。
君山島曹家沒舉族退隐之前,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名聲都很大,曆史上最強盛的時候,以一家之力撐起半個江湖,是各個諸侯國拉攏的對象。
随着亂世平息,大小國逐漸蠶食吞并,皇權的強勢必然壓制了江湖勢力和門閥爲首的貴族階級,能左右天下走勢的世家直接消失了。
即便如此,在習武之風盛行的中原,君山島曹家等江湖勢力,依舊有着無與倫比的統治力,朝廷的律令有時候真不如江湖大佬的一句話管用,舉個例子,就比如朝廷不讓人在洞庭湖周邊販賣私鹽,铤而走險的商販根本不會搭理,而曹家不讓販賣私鹽,八百裏洞庭湖便沒有一條船敢運私鹽,這就是江湖規矩。
不過實際上,曹家根本不會斷江湖人的财路,甚至會加以庇護。
也正是因此,祝陸曹等等江湖世家,在鐵鷹獵鹿期間也被一鍋端了。
如今的君山島,早沒有書上那種滿地劍俠的場景,廣場入口存放兵器的解劍閣已經改成了土特産鋪子,而供江湖人落腳居住的房舍也變成了集市,唯一還殘留着當年曹家鼎盛時期的氣派的建築,可能就隻有廣場盡頭的一面盤龍壁了;左右長十丈,高三丈六,雨幕之中一眼望去,便如同蛟龍盤踞于八百裏洞庭之内,即将乘風而起。
隻可惜,這面象征潛龍于淵的盤龍壁,此時上面也挂着漁網。
許不令撐着油紙傘走在廣場外的寬闊道路上,依稀還能看到地面幾百年來累積下的刀劍痕迹,隻是道路旁隻剩下冒雨推着小車的力夫和站在門口看着天氣愁眉苦臉店夥計。
甯玉合持着白色油紙傘,走在許不令的身側,幽幽歎了口氣:
“我當年逃到楚地的時候,這裏還很熱鬧,島上不準動武,市井幫派、江湖勢力都在這裏談事情。中間那個戲台子,原本是比武台,每年一次武林大會,楚地的年輕豪俠,夢寐以求的就是在那上面打一場,青虛真人、陳道子、司徒嶽燼等等,以前都在那上面露過臉……東海陸家的百尺崖、風陵渡的鬼門關、祝家的劍門,都是類似的地方,隻可惜現在都沒了……”
甯玉合出生于江湖世家,也在江湖上長大,對于江湖的情愫很深,而那些年輕江湖客至今依舊在尋覓的也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江湖味。
便如同躲在許不令傘下的祝滿枝,此時頗爲失落的歎了口氣:
“上次過來,我特地按照說書先生講的,把劍存在解劍閣裏面,結果裏面放的全是螃蟹、幹貨,我還奇怪螃蟹怎麽打人,用螃蟹鉗子不成……”
走在旁邊的夜莺,略顯疑惑:“外面那麽大的招牌,你看不見?”
“講個笑話罷了……”
許不令搖頭笑了笑,制止了插科打诨的小滿枝:
“好了,開始幹活兒,分頭行動,晚上在船上會合。”
祝滿枝當過捕快,天天抓小偷,對于找人的事兒比許不令還在行,當下便和夜莺一起,帶着四個王府門客進入了集市中,挨家挨戶打聽消息。
君山島很大,僅憑幾個人四處打聽想找到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江湖高手肯定不容易,許不令的方法要直接一點,和甯玉合直接去了位于君山島深處的曹家祖宅。
清晨的雨幕間,許不令和甯玉合并肩行走,見許不令準備直接去問曹家,甯玉合走在跟前,輕聲勸阻:
“令兒,曹家已經封劍退了江湖,不再過問江湖事,貿然登門不太好。”
甯玉合上次來打聽過,沒有去曹家登門拜訪,不是想不到,而是不合适。
退出江湖不光是一句話那麽簡單,不再打打殺殺很容易,想要斬斷和各種勢力千絲萬縷的聯系卻難比登天。
便如同官場,一個朝堂大員告老還鄉不再處理公務,不算離開官場。隻要影響力還在,門生、同僚還在官場,隻要還能說上話,他就不算退出了朝堂,實際上根本就沒人能退出去。
退出江湖也是同理,走的越高越難全身而退,隻要在江湖上還有影響力,說出去的話有人聽,有人給他面子,那他就是江湖人,别說封劍,把自己手砍下來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這就是爲什麽能走回頭路的江湖人很少,而退出去的全部是隐姓埋名歸隐山林。
曹家退出江湖,退的很純粹,閉門封劍斷絕了一切江湖上的來往,說出去的話有人聽那就不說話,按時交稅賦有事兒找官府,連養家糊口的門路都改成了種地賣螃蟹。
甯玉合師徒是江湖人,登門拜訪哪怕隻是打聽個消息,也屬于江湖事兒,甯玉合顯然是不想爲難曹家。
許不令明白甯玉合的意思,混了一天黑社會,一輩子就都是黑社會。對此他輕笑了下,搖頭道:
“我又不是江湖人,堂堂肅王世子,去百姓家裏實地考察,看看今年收成如何,慰問鄉親父老,有問題嗎?”
“呃……”
甯玉合楞了下,仔細思索:“還有這種說法?你是肅王世子,跑到楚王的地盤來慰問鄉親父老,好像越界了……”
許不令搖了搖頭:“江湖和朝廷的規矩是不一樣的,肅王楚王都是王,普天之下最大的是當今天子,我們都是臣子,隻要在大玥版圖之内,我跑來看看名正言順,找到楚王強搶民女的證據,還能寫折子參楚王一本,禦史台還會彈劾楚王……”
甯玉合有點莫名其妙:“楚王是王侯,強搶民女也算事兒?”
許不令聳了聳肩膀:“真捅出來就算,而且事兒不小,肅王真要告官指控楚王強搶民女,當今聖上還真得重罰,不然難堵萬民之口。當然,這種事太平世道不可能發生,亂世之中更不可能。”
甯玉合若有所思,稍微聯想了下,擡眼望向許不令:
“萬一真找到了楚王強搶民女的證據,你管不管?”
簡單近似開玩笑的問話,其中含義卻意味深長。
許不令沉默了下來,走在雨幕中的石道上,思索了許久,才輕聲道:
“如果我是俠客,路見不平肯定會爲那個姑娘讨回公道,哪怕對手不可戰勝……作爲肅王世子,爲大局着想,不能因爲這種小事得罪楚王……”
甯玉合走到了許不令的雨傘下,擡眼認真望着那張一直很器重的側臉:
“令兒會選哪個?”
許不令終究擁有現代的記憶,持着油紙傘仔細思索很久,才輕聲道:
“力所能及之下,盡力而爲。”
這句話可能很有正義感,道德上也無可挑剔,但正如老蕭說的那句話:
這是俠道,而非王道。
作爲手握重權的藩王世子,這個選擇對得起良心,卻不符合身份。
不過甯玉合生長在江湖,從小到大走的都是俠道,所以眸子裏明顯多了幾分笑意和贊賞……
————
實在抱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