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悶雷陣陣,如同在避暑山莊的樓頂上響起。
聲勢太大的緣故,宮女和丫鬟都有點害怕,早早的便躲回了屋裏。
豆大的雨珠砸在湖水與荷葉上,萬千錦鯉消失的無影無蹤,隻剩下幾朵倔強的蓮花在風雨中搖搖晃晃。
湖畔窗前亮着燈火,熟美佳人的倒影落入湖水中,又被雨滴擊打的碎碎圓圓。
“紅鸾,你看什麽呢?”
輕靈嗓音在寬大的房間内響起,屋裏燃着燭火,昏黃的光芒灑在角角落落,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酒香。
軟榻前的小案上擺着幾樣小菜,豪門夫人喜歡的‘清玉釀’溫好放在桌案上。
太後斜斜靠在軟榻上,剛剛沐浴過隻穿着貼身的紅色小衣,手中的白玉酒杯湊在唇邊,姿勢稍顯妩媚與慵懶,帶着粉光水膩的韻味。
臨湖的圓窗前,陸夫人雙手疊在腰間安靜站立,三千青絲披着背上,方才和太後一起泡溫泉的緣故,身上差不多的打扮,隻是小衣是墨綠色的,緊緊貼着腰兒,勾勒出風風韻韻的曲線,卻又顯出幾分端莊穩重。
聽見太後的話語,陸夫人回過神來,清泉雙眸依舊盯着極遠處山上的芙蓉觀——閃電流竄在雲海間,仿佛就在那片竹林的跟前。
“好大的雨,好像就在頭頂上打雷,令兒不會被雷劈到吧?”
“呵—……”
太後微微眯眼,很想接一句“那個孽障活該被雷劈”,可這話顯然是不能說的,隻是平淡到:“天高三萬八千丈,山才多高,劈不到。”
陸夫人稍稍安心了幾分,收回目光,步履盈盈的走回軟榻旁坐下了。
陸夫人今天下山,本是回長安采辦日常用的物件,早上出門還風和日麗,到了中午便開始下雨。府上都勸明日再去芙蓉觀,可陸夫人覺得把許不令一個人丢在山上不好,采辦好東西後便冒雨出了城。
本想連夜回到山上,可惜天公不作美,雨非但不停,還越來越大,馬車走到山下已經看不清道路了。暴雨山道泥濘,馬車頂着大暴雨上山顯然不安全,陸夫人猶豫了會兒,也隻得改道來了避暑山莊暫住一晚,順便探望一下太後。
陸夫人和太後雖是姑侄女的關系,可年紀相差不大,本就是閨中密友,太後自然熱情招待。下雨沒法出門遊賞,兩人便一起去後面的養生池泡了個溫泉,又弄來酒水小菜一起聊私房話解悶。
以前在長安,其實也會經常這樣聚聚。不過現在,太後顯然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樣無話不談。
燭光幽幽,酒香怡人。
太後靠在軟榻上,眼神一直留意着屋裏的角角落落,确保沒有什麽不該出現的東西出現在屋裏,嘴上則心不在焉的說着:
“……甯玉合也住在芙蓉觀,那可是天下第一美人,你最近沒去酸人家?”
陸夫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輕輕蹙眉:“甯道長道法高深,知曉大道理,我又不是無知愚婦,豈會對她不敬。”
太後淡淡嗯了一聲,自斟自飲,想了想:“聽說前幾天出了個武魁,很厲害……”
這明顯就是沒話找話。
陸夫人眸子裏略顯狐疑,掃了掃懶洋洋的太後,忽然湊近了幾分,憋了好久的話,還是問了出來:
“湘兒,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
太後臉兒一僵,眨了眨如杏雙眸,稍微坐直了幾分:“本宮……我能有什麽事兒瞞着你?咱們将近十年的交情,無話不談,你這樣說,我可就多心了。”
陸夫人抿了抿嘴,靠在雕花軟榻上,上下打量着太後:“咱們認識十年,我可是很了解你的性子,什麽都要和我争一争,就是見不得我好……”
“啐—”太後眼睛一瞪,有些惱火:“你說誰?誰見不得别人好?”
陸夫人擺了擺手,認真道:“不是怪你。你最近和以前不一樣,上山燒香總是躲着人,換做以前,你可得在山上山下走幾圈兒,還有甯玉合,以你的性子,非得找她拉家常聊幾天,可這些日子,你連我都躲着,把自己關在屋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和沒出閣的小姐似的,你說沒事兒,我可不信。”
太後眼神忽閃,拿起酒杯在陸夫人手上碰了下:
“真沒事,喝酒。”
越是這麽說,陸夫人越是狐疑,抿着小酒,在太後的臉上、身上打量:
“還有,你最近氣色好了太多,臉比十四五的姑娘都嫩,也沒見你用什麽胭脂水粉……”
太後微微挑眉:“怎麽?酸?本宮天生麗質怎麽了?”
“切~”陸夫人略顯不屑,偏頭望向别處,可憋了會兒,還是沒忍住,擡手摸了摸臉頰,随意詢問:
“湘兒,你自幼喜歡鑽研古靈精怪的東西,是不是琢磨出了什麽駐容養顔的法子,偷偷藏着不告訴别人?這可不是好習慣,淮南蕭氏以天下爲己任,怎麽能藏私……”
太後哪裏能不明白陸夫人的小心思,抿着小酒,略顯鄙夷:“你都嫁人了,又不是小姑娘,還整天想着這些有的沒的,羞不羞?”
“……”
陸夫人臉兒微沉,坐直身體盯着太後娘娘,努力做出不在乎的模樣:“我豈會想這些……隻是……嗯……禮儀始于正衣冠、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是聖人說的話。你有什麽駐容養顔的法子,自己私藏本就不對,我問一下怎麽啦?”
太後其實也挺奇怪自己最近爲什麽皮膚水潤潤的,晚上也不失眠了。略微聯想,可能和給許不令解毒有些關系,于是冷聲嘲諷了一句:
“找你的寶貝令兒去,他不是什麽都會嗎,又懂事又體貼,比蕭庭厲害多了……”
陸夫人眨了眨眼睛,稍微思索了下,忽然皺起了一雙娥眉:
“蕭湘兒,常言‘相由心生’,你不會是因爲令兒出事幸災樂禍,才……”
“呸——”
太後頓時惱火,偏過頭:“你們倆都沒良心,本宮是那種人?忘記許不令受傷,我還去照顧了他一晚……可把我累壞了,端茶倒水忙前忙後,一晚上沒睡。”
陸夫人想想也是,略顯抱歉的微笑了下:“嗯……太後那晚确實累,聽令兒說後半夜熬不住趴在床邊睡着,口水都流到被褥上了,他嫌惡心把被褥枕頭都換了……”
“???”
太後深吸了口氣,差點把衣襟崩開,咬牙許久,醞釀着罵人的話。
陸夫人見好就收,端起酒杯笑盈盈歎了口氣:“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我這當姨的幫他賠罪,罰酒三杯,滿意了吧?”
太後憋了半天,才冷冷哼了一聲:“哼~你就得瑟,你把許不令當寶貝,也不知道人家心裏把你當啥……說不定在别的女人面前,比在你面前乖多了,想方設法讨好别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陸夫人‘喲~’了一聲,手兒撐着臉頰,挑了挑眉毛:“不勞太後娘娘操心,令兒是男子,又位高權重,有兩個逢場作戲的相好理所當然,可這姨就我一個。總比蕭庭強,從姑姑那裏騙脂粉去讨好青樓勾欄的庸脂俗粉,還來句‘這可是當朝太後用的……’啧啧啧……”
“……”
太後臉兒都氣綠了,若不是不敢說,非得把許不令在她身上那模樣全抖出來。
實在是欺人太甚!
陸夫人抿着小酒,隻覺得心裏舒暢不少,繼續煽風點火:“要不要我回去說一聲,再把蕭庭吊起來打一頓?太後娘娘教了這麽多年,教成這副模樣,我這當嫂子的都看不下去……”
“陸紅鸾!”
太後冷着臉,一副‘你再說一句試試’的意思。
陸夫人笑眯眯靠在軟塌上,挑了挑眉毛:“怎麽啦?”
“……”
太後氣得睫毛微抖,憋了半天,終是深深吸了口氣,重新靠在了榻上,心平氣和:“算了,本宮不和你吵,好不容易在避暑山莊養的水靈些,動氣傷身。”
陸夫人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了正事兒:“诶~到底有沒有養生駐顔的法子?以前妃子住在這裏,也沒見忽然變這麽多呀。”
“沒有。”太後抿着酒水,很直接的回了一句。别說沒有,就是有她也不可能說。
陸夫人有些失望,想了想:“那你晚上把自己關在屋裏,忙活些什麽?”
以陸夫人的性子,若是不問出個所以然來,肯定胡思亂想半年。太後稍微猶豫了下,爲了掩人耳目,便站起身來:“弄些小東西罷了……”說着走到了随身的箱子旁,從紅木小牌旁邊取出了個物件,重新坐在榻上,在陸夫人眼前晃了晃,帶着幾分炫耀的意思。
陸夫人知曉太後喜歡研究些古靈精怪的玩意兒,多寶盒、七巧闆之内的。此時擡眼看去,太後手上提着一個紅繩,下面挂着個‘金墜子’。
與其他的吊墜兒不同的是,這純金打造的‘墜子’是橢圓形的,表面光滑如鏡,鹌鹑蛋大小,或者說就是一個金‘鹌鹑蛋’。
陸夫人眼神迷茫,擡手接過金鹌鹑蛋,在手心握了下,又來回查看:“這是什麽東西?就一個金球兒,有什麽稀奇的……”
“哼~”
太後如同看着剛進城的村婦,挑了挑細長眉毛,把金鹌鹑蛋拿過來,握在手心,然後把尾端的紅繩拉了幾下。
沙沙——
齒輪轉動的聲音響起。
在陸夫人疑惑的目光中,太後上好了發條,然後攤開手掌,光滑的金蛋便在手心顫動起來,伴随‘嗡嗡’的響聲,顯然裏面的結構很複雜。
“咦?”
陸夫人自然感覺頗爲神奇,擡手拿起不停顫抖的金鹌鹑蛋,指尖麻麻的,湊到耳邊聽了聽,裏面物件轉動的聲音很平順,‘嗡嗡嗡’的。
“怎麽樣,沒見過吧?”
“是沒見過……”
陸夫人握在手心打量許久,疑惑詢問:“這是做什麽用的?”
“……”
太後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也沒什麽用處……還沒想出來……”
陸夫人溫婉點頭,稍微思索了下,忽然擡手把正在跳動的鹌鹑蛋,按在了太後的腰上。
“呀——别别别……”
太後頓時一個哆嗦,忍不住想笑,用手揮來揮去的推搡……
叽叽喳喳,推推搡搡。
雷雨聲持續到很晚,嬉戲打鬧也直到三更半夜、清酒見底才悄然停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