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兒……沒事的……過幾天就好起來了……”
斷斷續續的聲音回蕩在車廂内,極力保持着平緩,卻難以掩飾聲音的顫抖和其中心疼到極緻的哀意。
馬車走的很慢,沒有一絲一毫的颠簸,連長街路面前面,都有仆人時刻清掃填補,生怕出現絲毫的差錯。
許不令一直沒有暈過去,半死不活躺着沒動彈。今天看起來屬實悲壯與慘烈,但持續的時間并不久,毒發了還沒有入心肺,目前尚能抗住。不過若是不解毒,恐怕真得躺上一年半載落下病根。
陸夫人坐在榻上,以腿爲枕頭讓許不令靠着,哪怕是努力強忍,淚珠兒也不聽話的從眼眶裏滾了下來,滴在了許不令的臉頰上。
陸夫人急忙拿起手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許不令臉上的淚珠,瞧見許不令眼睛望着她,聲音顫抖的安慰:
“令兒……把眼睛閉上……好好休息……嗚——”
“别哭……”
“嗯……不哭……”
陸夫人聲音哽咽,搖了搖頭,雙眼滿是慌張:“别說話……别說話……”
許不令露出個笑容,靠在軟軟的腿上,貼近陸夫人的小腹,淡淡幽然暗香傳入鼻尖,似乎連身上的傷痛都緩解了幾分。
“我沒事……”
“你還說……”
陸夫人臉頰比許不令還蒼白,嘴唇幾乎咬破,心中有萬千的責備、不解、心痛、惱火,可此時此刻又哪裏說的出口,隻是小心翼翼的坐着,連觸碰都不敢。
許不令望着上方柔美臉頰,雖然被高聳的衣襟遮擋了部分視線,不過這個角度看陸夫人,真的很漂亮,就是那雙眼睛讓人心疼。
“我真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許不令想要坐起來,卻把陸夫人吓的不輕,輕輕按着肩膀:“别動别動……馬上就到家了,不許動……”
許不令無奈笑了下,握着陸夫人的手,幽幽歎了一聲,便老實的閉上了眼睛……鈥斺擖br />
馬車穿過魁壽街的三座八角牌坊,而此時此刻,長安城内已經炸鍋,白天發生的一幕幕已經傳入所有人的耳中。
與許不令的所作所爲相比,‘青魁’的稱号反而不值一提,既配不上身爲武人當死則死的氣概、也配不上在太極宮前一枝獨秀的身手。如果沒有中歹人的鎖龍蠱,天下第一放在許不令身上也不無不可。
畢竟再厲害的天下第一,論成就和風采,都不可能比得過今天太極宮之巅的一騎絕塵了。
馬車回來的途中,長安城半數的武人都聚集在路邊,除了仰慕和敬佩,便隻剩下唏噓。魁壽街外不少江湖上名望頗高的人物聞訊而來,上到陳道平、司徒嶽明,下到陳四爺、楊平、朱滿龍,甚至連孫掌櫃都提前打烊,提着一壇酒過來瞅了一眼。
武人就是如此,不管前事如何,敢爲國家大義不惜一死者,都當得起一聲英雄,值得讓江湖客敬仰。
馬車緩慢進入了八角牌坊,迎接的老蕭,隻接下了孫掌櫃送來的酒,許不令并未露面。
肅王府外也來了不少同一條街上的王侯公卿噓寒問暖,不過都被陸夫人攆走了。
護衛和丫鬟擡着許不令進入了王府後宅,在已經收拾好的睡房内放下,宮裏跟随而來的禦醫便又開始檢查身體。
陸夫人孤零零的站在窗口,看着房間中躺在病榻上的年輕公子,不知爲何,往年的記憶一瞬間湧上了腦海。
當年就是這樣……
她站在窗戶外面,看着陌生夫君奄奄一息的被人救治,也曾期盼着對方好起來。
可上天似乎總是天妒英才,在一個人最該意氣風發的時候讓其戛然而止。
不能再發生一次……
陸夫人不知不覺間淚水朦胧,死死咬着下唇想要大哭一場,罵老天爺幾句不公,可瞧見許不令的餘光望着她,便又帶上了幾分微笑,哪怕心如同刀絞般的難受,呼吸都需要很大的力氣。
咚!——咚,咚!
不知不覺,已經時過三更。
禦醫都去了外宅休息,丫鬟們在周邊廂房中輪班等候傳喚。其間在蕭家暫住的甯玉合也來過一次,隻是除了一聲輕歎,也說不出什麽。
夜深人靜,陸夫人走進屋裏,在幔帳旁邊的小凳上坐下,那雙眸子從未移開過半分,生怕少看了一眼,許不令就和以前一樣,再也看不到了。
“夫人,下去歇息吧,婢子照顧小王爺即可。”
月奴站在窗口,輕聲呼喚了一句。
陸夫人搖了搖頭,抿嘴沉默了片刻:“你下去休息吧,我陪着令兒……”
月奴知曉陸夫人的性子,許不令不好起來,恐怕都不會合眼,當下也隻能微微欠身,關上門退了下去。
房間中安靜下來。
許不令沒有半分睡意,身上難以言喻的痛處也讓人一時半會睡不着,看着眼圈通紅的陸夫人,猶豫了下,柔聲勸道:
“陸姨,我真沒事,我你還不知道嗎,閻王都不敢收,想死都不容易。你回屋休息吧……”
陸夫人眼神很堅決:“我不走,你睡着了我也不走,你爹娘把你交給我,你若是敢出事,我就跳井死給你看……”
許不令有些無奈,想了想,略顯吃力的往裏側移了些:“熬夜就不漂亮了,躺一會吧,明天還得給我喂藥喂飯的,精神不好怎麽行……”
“……”
陸夫人遲疑了一點點時間,便踢掉了宮靴,小心翼翼躺在了許不令身邊,抱着許不令的胳膊,盯着許不令的側臉:
“你先睡,不然我睡不着。”
眼神堅定清澈,除了擔憂與溫柔不夾雜絲毫的其他念頭。
許不令沒想到陸夫人靠這麽近還抱着他,臉竟然紅了下,眨了眨眼睛:
“這不太好吧……”
陸夫人微微蹙眉:“我是你姨!你要是敢出事,我就抱着你一起死……”
“呃……”
還别說,許不令身上真不怎麽疼了,心裏暖暖的,稍微沉默了片刻,便也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隻是偶爾會看皇城方向一眼。
陸夫人就這樣側躺在枕頭上,連眼睛都很少眨,一直望着許不令,直到東方發白,春燕的啼鳴自窗外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