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行風很矛盾,同所有的少年人一樣,他也有好多好多崇高、浪漫又或者熱血的幻想。
他喜歡甯琉璃,雖然時而勇敢、時而怯懦,但他知道自己多麽喜歡同她一起相處時的感覺。
可他又有着難掩的自卑,像許多平凡的男孩子一樣,他覺得自己在最無能爲力的年紀遇到了那個想要厮守一生的女孩。
但除了在意、無力的承諾和深埋心底的愛意,他卻什麽都給不了她……
他也幻想着自己可以快意恩仇,将恩将仇報、欺辱過他的趙明陽手刃于刀下。
可他不能,殺趙明陽易,可他惹不起他背後盤根錯節的家族力量。
一旦自己死去,那麽一切也就沒了希望,所有的事情都會成爲遺憾。
他也幻想着戰争爆發之時,年少從軍的他,能夠借着卓著的軍功成爲軍中新秀,然後率軍掀翻巨京城,完成養父的遺願,甚至嘗試着借助權勢尋找到那已失蹤太多年的野人乳母熊蘭。
甚至,他也想去尋找自己真正的來曆……
自己已經離開親生父母十五年了,他們是不是也會時常的想起自己呢?就如同自己也時常想他們一樣。
司行風很清楚自己的特殊,也比常人能更理性、更客觀的認識到自己的平凡。
強壯的體魄很了不起嗎?
其實也不過如此,真正肉體強大的戰士甚至能夠近距離的免疫核輻射的傷害,反觀自己,卻險些死在了輻射的餘波之下。
解開了一重基因鎖了不起嗎?
仰望着夜空,半躺在樓頂上的司行風,下意識的想要在手中凝聚出一個小小的電弧火花,可體内無盡的力量卻根本不受他的絲毫控制……
自己又有什麽是了不起的呢?
或許隻有那烙印在自己腦海深處的數千年文明記憶的碎片吧。
那才是自己獨一無二的财富,但那些存在于過去、真實發生過的曆史,又不能讓自己去預知未來,根本就是毫無用處嘛!
“如果自己是某部小說中的主角,那一定擁有的是最廢物的金手指吧?”想一想自己在這個時代生活過的十五年,司行風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他甚至都還沒能了然當下這個世界的全貌,竟然就曾經有妄想過要去改變它……
“哎……”幽幽歎息一聲,司行風有些懊惱的将自己完全放倒在了這棟十五層公寓的高台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的樓道口突然響起,司行風身體瞬時繃緊,但在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氣息後,又驟然松弛了下去。
“風,怎麽又一個人跑到外面看星星,在想什麽?”甯琉璃走到他的身旁,蹲了下去。“你似乎很不開心的樣子?”
“也不是不開心啦,隻是有些迷茫。”聞着對方身上那如同栀子花般的恬淡清香,司行風忍不住蹭了蹭自己的身體,将腦袋往甯琉璃身旁湊了湊。
伸出纖細漂亮的手指,輕輕撫上司行風的額頭,甯琉璃有節奏的爲他按摩着耳側的穴位。“那是因爲什麽迷茫呢?囿于過去,困于現在,還是遲疑于未來?”
司行風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他在思考甯琉璃的話,她總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可以讓自己莫名的安靜下來。
“我曾在書裏看到過一句話,也不知你看沒看到過。”甯琉璃輕聲的在司行風的耳邊說道,“如果過去過不去,那麽未來就不會來了……太多人都躊躇于現在,卻不知自己所遲疑的每一秒鍾,都在迅速的由未來成爲再也無法改變的過去。”
司行風猛地睜開自己的眼睛,目光堅定而滿含愛意的看向這個自己無比喜歡的少女。
不知怎麽,從這個角度看向甯琉璃,他反倒覺得她本就絕美的容顔又漂亮了三分,“琉璃,我跟你說個秘密吧?”
“什麽秘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甯琉璃疑惑的問道。
在她印象裏,司行風好像已經跟她說了太多事情,她也知道他是從巨京城流落到要塞來的,很清楚他有着一個不太好的童年。
而自從到了要塞之後,他們就幾乎一直在一塊了,他還能有什麽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
“曾經有個孤獨的意識,在一場光怪陸離的斑斓夢境中飄蕩了整整數千年……”司行風組織着語言,“而當夢中的世界因一場強大的時空風暴短暫停滞并驟然破碎之後,這個意識帶着無數的記憶碎片又重新回到了一個嬰兒的體内。”
“這個嬰兒不知自己來源于何處,隻是當他清醒之時,他就早已經離開了父母和溫床,出現在一片茫茫荒野之上了……”牢牢的抓住了甯琉璃的手,司行風淡淡的說道,“我想跟你說的秘密就是,這個自出生起就擁有記憶和孤獨意識的嬰兒,是我。”
甯琉璃驚愕的瞪大了自己漂亮的眼睛,而在對上司行風的深潭的眼眸之後,她選擇了相信他所說的話。
看到對方難以置信的神情很快竟是轉換成了一股濃烈的悲傷,司行風突然有些慌張起來,他上一次見到性情清冷的甯琉璃這幅泫然而泣的樣子,還是他之前在得勝鎮被輻射傷害,導緻皮膚潰爛、神情恍惚的時候。
“琉璃,你怎麽啦?”
主動的握緊司行風的雙手,甯琉璃露出了十分柔弱的一面,“我就是覺得,你一直以來都好孤獨吧,尤其是,在你還是個小寶寶的時候。”
輕輕的将手抽出來,司行風慢慢的坐了起來,心髒則是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終于,短暫的遲疑了大概三分之一秒後,顫抖着雙手的司行風一把将甯琉璃攬在了自己懷裏,近乎用出了自己渾身的力量牢牢的抱緊了她。
“我……琉璃,我好喜歡你。”似無意識的呢喃,又似在狂熱的表白。
第一次被異性如此親密的接觸,甯琉璃也是俏臉通紅,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她想要下意識的掙紮,但最終還是緩緩放松了自己堅硬的身軀。
司行風倒是未作他想,他這一刻就是想靜靜的抱着她,抱着這個這個自己已經喜歡了快三年多的女孩,想要跟她跟更緊密的聯系在一起。
彼此是世間遺失的最大的美好,而兩個孤獨的靈魂,湊的近一些,也就共同擁有了溫暖。
“我也喜歡你啊。”輕聲地吐露出自己的心聲,渾身卻都因羞怯忍不住顫動起來,甯琉璃依偎在司行風的懷抱裏,雙手也緊緊環抱住了對方雄健的身軀。
過了好一會兒,甯琉璃發覺小腿有些酥麻,這才小聲的說道:“風,我腿麻了……”
“嘿嘿……”司行風讪讪一笑,忙放松了手臂的力量,緊接着又調整身體,順勢将她橫抱了起來。
仿佛剛剛那個情難自禁的人不是他一樣,司行風頗有些義正辭嚴的應道,“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房間休息,明天我們還要同引導者見面。”
“蒽!”奶生奶氣的應道,甯琉璃好似也因爲同司行風之間的那層朦胧窗戶紙被捅破而完全放開了自己,伸出兩條嫩白的手臂就勾緊了他的脖頸。
原本有些泛陰的夜空中,一截月牙也在這時悄然放出層層光暈,将束束華光灑落在這一對璧人的身上,形成一幅美不勝收的景象。
将甯琉璃送回房間後,司行風并未久呆,就一個人來到了這套公寓配套的那間重力訓練室。
甯琉璃的寬慰話語再次點燃了司行風那顆不甘平凡的心,“哪怕一無所有又如何,那不是自己蹉跎歲月的理由!”
數千年人類文明曆史中,曾湧現出一個又一個偉大的人物,其中也不乏原本就平凡如蝼蟻,出身微末的一代人傑,可他們卻幾乎改變了整個時代。
“我亦當如流星,爲照亮這個時代而燃燒發光!既已文明失落,那我就重新點亮文明!”暗暗下了決心,司行風充滿鬥志的在這間重力達到正常水平五倍水平的特質房間内拼命的訓練起自己來。
人體内的基因鎖并不止一道,但僅僅十五歲就解開了體内第一道基因鎖的自己,終歸還是有些不凡的。
司行風也很清楚自己的腦域相比于同齡人同樣有着巨大的優勢,而自己之所以還不能如臂驅使的調動體内的光電域魔法力量,主要問題還是在于自己的肉體并不夠強,同時自己也缺乏專業的引導和對這股能量正确的使用方法。
在瘋狂的運動了一番過後,司行風才堪堪壓制住了體内躁動的魔法力量,他知道自己需要盡快找一個老師了。
看了看時間,已經到了淩晨三點。匆匆回到房間,簡單沖洗了一番後,司行風這一夜終于沒有再胡思亂想,隻過了片刻,就熟睡了過去。
……
而此時,無數形态各異的異種在趙明誠的引導之下,幾乎是毫無阻礙的一路向西南方挺進。
顯然,他們并不急着直接去進攻共和聯邦的大本營,易守難攻的中原城邦地區,反而是打算先行将所有的兵力彙聚到一處,也就是如今在帝國軍完全控制下的南方區域。
異種們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兇殘,原本趙明誠也擔心自己的下屬會不會同這些異種們産生摩擦和隔閡。
可事實上,除了無顧忌的宰殺食用随軍攜帶的大量變種野獸外,異種軍團的飲食習慣同自己一方并沒有太大的區别。
它們并不茹毛飲血,也喜好食用熟食,甚至同樣對米、面這樣的主食情有獨鍾。
隻不過異種們所培植的米、面不僅品質極差,而且産量也不高,所以它們才将其他的變種生命當作主要軍糧。
一開始的生疏和不自然很快就消失了,南啓三萬軍衆在叛離要塞的時候幾乎搬空了半個要塞的糧倉。
而也正是借助這些高品質的米面以及未感染變異的諸多食物,他們竟是很快就融入了異種軍隊之中,得到了它們的認可。
甚至異種大軍的将領們還屢次熱情的邀請趙明誠一同參加它們的宴會,但趙明誠可沒勇氣去食用那些雖然聞起來味道不錯,卻是用生長着無數變異組織的生物所制成的食物。
他是選擇背離了遠東要塞,但他從未想過抛棄掉自己純血人類的身份,讓自己及後代産生種種未知且難測的變異。
趙明誠位高權重,而他之所以甯願賭上自己的前途、背棄祖先的榮耀,也要加入帝國軍一方,其實原因很簡單。
年少從軍的他早受夠了同異種作戰的生活,書上曾描繪的世界有那麽大,從小他就想走出這片牢籠,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但看似強大的要塞軍隊甚至都無力突進到塞外二百公裏外的區域,表面上是八大要塞守住了純血人類的文明延續,可他們何嘗不是被異種們牢牢圍困在了一座無形的孤城之中。
他們趙家同羅家的關系一向緊密,因此他也很清楚掌握着基因調試技術的羅家人同異種之間的暧昧關系。
甚至,每年都會有大量的異種經由南啓軍的幫助和掩護自塞外進入羅家所掌控的地區。
而當羅家人醞釀着要構建一個甚至包含異種生命在内的龐大帝國時,趙明誠幾乎毫不猶豫的就選擇了加入。
既然打不過,那就加入,這是個很簡單的判斷,不過三十多歲就成長爲南啓軍團長的趙明誠可從不是個迂腐的人。
隻要帝國建成,其他的東西,趙明誠根本沒那麽在乎。
他很清楚,一旦純血人類和異種共同都處于帝國的統治之下,那麽他就可以放肆的帶領軍隊深入到要塞之外,去探尋這個遼闊的世界了。
隻是他從未想過的是,外面的世界就真的那麽美好嗎?
而異種人族和純血人類之間,那近乎不可調和的矛盾,又能夠讓他們一直和平的爲帝國所統治嗎?
還有尤爲重要的一點是,掌控着最尖端科技和武力的諸多城邦及家族、組織,他們所組成的共和聯邦,難不成是面團捏的?
哪怕數量不占優勢,可共和軍就真的無力和帝國聯軍對抗嗎?
他當然沒有想的那麽深遠,否則,他也就不會将自己的南啓軍一步一步拖向了難以回首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