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有聲音從那邊的走廊傳來。
“陸兄弟,何故在此躲清靜?”
陸鳳秋擡頭看去,卻見一個儒生走了過來。
陸鳳秋拱拱手道:“原來是李兄,李兄不在宴上用食,怎麽也到了這園子?”
那儒生不是旁人,正是李自成手下的智囊李岩,那“吃闖王,喝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便是出自此人之手,李闖能有今日之聲勢,李岩的功勞甚大。
李岩看着陸鳳秋身側的小梅花鹿,笑着說道:“陸兄弟與傳言中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陸鳳秋笑道:“傳言自然是誇大其實。”
李岩則是搖頭道:“陸兄弟的本事自然沒有誇大其實,隻是陸兄弟悲天憫人,到不像是殺人無算的”辣手人屠“。”
陸鳳秋道:“這诨号也忒俗了些,李兄還是喚我名字的好。”
李岩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陸兄弟似乎對闖王有些不滿?”
陸鳳秋看了一眼這李岩,心道,不愧是李自成手底下的第一智囊,這份眼力的确不一般。
“到談不上什麽不滿,隻是覺得闖王如此行事,日後若真得了天下,也坐不住天下。”
李岩皺了皺眉,道:“可是因爲闖王将那福王煮了,與大夥兒分而食之?”
陸鳳秋瞥了一眼李岩,沒有說話。
李岩微微一歎,道:“陸兄弟有所不知,闖王出身貧寒,半生征戰經常忍饑挨餓,有時爲了活命,不得不吃死人的肉,這也是無奈之舉。”
陸鳳秋知道這也是實情,大災之年,天下大亂,不知有多少人易子而食,若按着他們的思路來,能活下去管他吃的是什麽肉。
但知道實情,未必等同于認可,這等有違人道之事,他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陸鳳秋隻淡淡說道:“人若都是如此,又與禽獸何異?”
李岩聞言,陷入了沉思。
陸鳳秋道:“陸某說一句不該說的話,李兄有大才,可是并非所有的草莽英雄都是明太祖朱元璋,李兄且自珍重吧。”
說罷,陸鳳秋抱起那小梅花鹿,又與李岩道了一句,“李兄,我就不去見闖王了,你替陸某向闖王告一聲罪,就說陸某生性淡薄,不喜行軍打仗,上天有好生之德,這隻梅花鹿陸某便帶走了。”
李岩看着陸鳳秋一個起落間便消失在了園中,還未來得及開口,卻哪裏還有陸鳳秋的影子。
李岩腦海中不停回響着陸鳳秋的那句話。
“并非所有的草莽英雄都是明太祖朱元璋。”
良久之後,李岩長歎一聲,道:“吾不如陸兄也。”
……
數日之後,華山腳下。
陸鳳秋看着熟悉的華山,不由會心一笑。
總算回來了啊。
外面的世界紛紛擾擾,打打殺殺。
還是華山像是世外桃源。
他摸了摸懷中小梅花鹿的身子,笑道:“小花,你看這華山如何?”
這小梅花鹿眨着靈動的眼睛,伸出舌頭在陸鳳秋的手上舔一舔。
陸鳳秋笑着,這小梅花鹿頗有靈性,這一路上有這小家夥作伴,倒是消磨掉了他不少戾氣,殺人越多戾氣越重,他這一路上不知殺了多少奸惡之輩。
人殺多了,于心境修行并無半分益處。
……
回到熟悉的木屋,陸鳳秋看到了正在拉着師父穆人清下棋的木桑道長。
啞伯在推着石磨,磨着黍子,看到陸鳳秋,不禁笑了起來。
小慧已經是大姑娘了,正在幫啞伯灑黍子,看到陸鳳秋,不由歡喜的出聲道:“鳳秋哥哥,你怎麽回來了?”
陸鳳秋笑道:“想小慧做的飯了,自然就回來了呗。”
小慧聞言,笑着說道:“鳳秋哥哥就會說話哄人家開心。”
陸鳳秋懷中的小梅花鹿引起了小慧的注意。
“好可愛的小鹿,鳳秋哥哥,這是你從哪裏帶回來的呢?”
陸鳳秋将小花遞給小慧,道:“這是小花,以後就交給小慧你養了。”
小慧心地善良,看到小梅花鹿,喜歡的很,不住的點頭。
陸鳳秋朝着正在下棋的木桑道長和穆人清走去。
木桑道長越老越不精神,隻有下棋的時候精力旺盛一些。
穆人清倒是比木桑道長強了太多。
“徒兒見過師父,見過道長。”
陸鳳秋執禮道。
穆人清看到陸鳳秋,不禁訝然道:“鳳秋?你怎麽回山了?”
陸鳳秋道:“徒兒此次下山,收獲良多,故此想回山閉關修行。”
穆人清聞言,知道陸鳳秋定然是有什麽事,但他素來不喜打破砂鍋問到底,隻是微微颔首,道:“回來也好,省的這老道士天天抓着我不放。”
陸鳳秋聞言,微微一笑,倒是頗爲羨慕木桑道長和穆人清的友誼。
……
“這麽說來,此次鳳秋下山數月,倒也辦成了不少事。”
木屋之中,穆人清聽到陸鳳秋所言,不由撫須感慨。
不曾想自己的這小徒弟,一出山就在江湖上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倒也是讓他有些吃驚。
“鳳秋可曾去過闖王軍中?”
穆人清問道。
陸鳳秋點頭道:“徒兒回山之時,途徑洛陽,曾去見了闖王一面,還見到了大師兄、二師兄,他們托徒兒問師父您老人家好。”
穆人清撫須道:“那你爲何?”
陸鳳秋明白穆人清的意思,他隻說道:“徒兒在洛陽時,闖王盛情款待,辦了個”福祿宴“。”
穆人清笑道:“闖王一向好客,這福祿宴定然頗爲豐盛。”
陸鳳秋隻是淡淡說道:“師父可知,這福祿宴的來由?”
穆人清道:“哦?難道還有什麽由頭?”
陸鳳秋撫摸着身側的小花,道:“福則是那福王的肉羹,祿則是這小花的父母,古往今來的明主,可有用人肉待客宴飲的?”
穆人清聞言,不由許久未言,半晌過後,穆人清才道:”今日,我才知鳳秋所擔心之事,不無道理。“
”不過,鳳秋你暗中相助崇祯那昏君,爲師怕日後你難免要和承志生了嫌隙。“
陸鳳秋将此次下山所辦之事,盡數與穆人清說了,當然隐去了玉泉觀之事。
穆人清的擔心,他自然早就想到了。
陸鳳秋隻說道:“師父放心,承志那裏我自然會有個交代,定然不會傷及我們之間的情誼。”
穆人清點了點頭,道:“如今看來,鳳秋口中所言的明君,難道是那崇祯不成?”
陸鳳秋搖頭道:“若論當今天下,可稱得上是英明之主的,也不過滿清國主皇太極一人矣。“
穆人清皺眉道:“那鳳秋對日後天下大勢有何看法?”
陸鳳秋卻是說道:“當今之世,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徒兒斷言,不出三年,李闖大軍應能破入北京城,滿清也将在其後入關。”
穆人清疑惑道:“那爲何鳳秋還要暗中相助那崇祯皇帝?”
“選擇相助崇祯,也是無可奈何之舉,若有更好的選擇,徒兒也不會如此。“
“崇祯皇帝論綜合能力雖比不過皇太極,但比起草莽李自成、張獻忠之流便要強上不知多少,崇祯皇帝雖不算明主,但勤政愛民是不假的,隻是疑心病太重,經徒兒點撥,日後大亂過後,他應當能爲漢人江山守住最後一道防線。”
“不至于讓滿清鞑子的鐵騎在我漢人的身上随意踐踏。”
“至于日後,誰能一統天下,那便不是徒兒所能預料的了。”
“我等方外江湖人,又豈能以一己之力左右得了天下大勢,該做的徒兒都做了,不過在徒兒看來,也不過是縫縫補補罷了。”
“今日過後,徒兒自當閉關,全力追求大道,不再過問江湖之事。”
穆人清聞言,不由緩緩點頭,道:“爲師雖已年過古稀,卻還沒有鳳秋你看的明白,倒是爲師太過執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