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沉默之後，還是星野純夏問道：“爲什麽？高維爲什麽要對付你們？是因爲你們踏出了三維的邊界嗎？”

銀色球體仍無半分停頓地應道：“你們人類的文化中，有一種理論叫黑暗森林——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像幽靈般潛行于林間，輕輕撥開擋路的樹枝，竭力不讓腳步發出一點兒聲音，連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他必須小心，因爲林中到處都有與他一樣潛行的獵人，如果他發現了别的生命，能做的隻有一件事：開槍消滅之。在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獄，就是永恒的威脅，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滅，這就是宇宙文明的圖景，這就是對費米悖論的解釋。

“費米悖論是什麽，也許不用我來解釋。”

星野純夏微不可查地點頭，銀色球體所說的，正是大火的黑暗森林理論，而費米悖論這東西，要是在末世前問她，她還真未必知道，但現在當然不同，費米悖論是由著名物理學家費米偶然間一句話引出的，即：理論上講，人類能用100萬年的時間飛往銀河系各個星球，那麽，外星人隻要比人類早進化100萬年，現在就應該來到地球了。這種邏輯下，一個悖論就産生了：第一，外星人是存在的--科學推論可以證明，外星人的進化要遠早于人類，應該已經來到地球并存在某處；第二，外星人是不存在的--迄今，人類并未發現任何有關外星人存在的蛛絲馬迹。

不過，銀色球體所言，星野純夏也沒有盡信，非我族類，還是地外生物，說什麽都未必可信，但它們掌握的信息可能遠多于自己，她無法判斷對方到底是對是錯，便隻能信一半，留一半，以免掉入對方的陷阱之中。

而銀色球體的話仍在繼續：“而這就是答案，當我們踏出那一步，被其他的‘獵手’發現，我們就自然而然地成爲了獵物。”

銀色球體的這番話給三個人都帶來不少震撼。

但在坐的沒有侪輩，李建邦隻稍一停頓，便道：“我們該怎麽做？我們怎麽做能幫到你們？而你們如何能幫到我們？”

李建邦的想法很現實，高維之争裏的黑暗森林對他們來說太過遙遠甚至沒有意義，也沒有去弄清楚銀色球體所代表的“膽小鬼”到底說的是真是假的必要，隻要知道比鄰星艦隊背後的高維不會來到地球就足夠了——而這一點是前提，對人類和對“膽小鬼”的影響是一樣的，畢竟“膽小鬼”隻是僞四維文明，如果真正有四維的文明到來，它們也絕不會好受。

銀色球體回答的仍十分幹脆，道：“你們幫我們炸掉比鄰星的空間定向‘楔’，我們就可以用比鄰星人在我們的自我防護屏障上鑿出來的缺口放出一道攻擊，借助比鄰星的僞裝，幫你們擊落它們的一顆戰艦。”

“你是指太空裏的比鄰星星辰級戰艦？”星野純夏第一時間發問，她沒見到此前探索小隊在蒙東、遼省交界地帶的那個巨大柱狀發光體，但她知道有這麽個東西落在了東北大地上，大概也猜到了。

“沒錯。”銀色球體的回答沒有半點遲疑和猶豫。

聽着這聲回答，星野純夏、李建邦和沈榮的眼睛都不由得微微發亮。

若能直接擊毀一座比鄰星星辰級戰艦，這對戰局意味着什麽、對地球意味着什麽、對人類意味着什麽，沒有誰比在座的這幾位更清楚。

那幾乎将扭轉整個地球戰局，這樣的前提下，他們如何能不激動、如何能不心潮澎湃？

沈榮就坐在銀色球體的邊兒上，軍人的本能讓他全力壓制自己心中的澎湃，生怕洩露情緒給銀色球體——萬一它有什麽偵測器呢？

片刻之後，還是李建邦率先發問，這位老人的聲音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沙啞平靜：“你确定你們發動攻擊，不會被盯着你們的……五維——發現？”

“稍後我們會給你們一部分參數，如果你們能看懂，就能明白我們的運作原理，無論是從視覺上還是從實際的測算中，都将是比鄰星自己毀滅了自己。”銀色球體的回答依舊飛快，似乎如果不是受限于人類的原始“對話”形式，它都能夠直觀地将一切印在人類的腦海之中，一瞬間回答所有問題，排除所有疑慮。

李建邦等三人也都已隐隐意識到了這一點，無論對方提供給自己的信息到底真假，但“膽小鬼”顯然已有了可以完全說服他們的回答，無論人類方面有任何疑慮，它們都能夠準确回應、正面回答。

但他們仍要問，因爲隻有問清楚才能得到信息，手握信息才能自己做出判斷，不然就真的要被人家牽着鼻子走了。

李建邦沉沉問道：“好。沈軍長，回頭你接收一下，那麽，我還有一個問題，你如何證明你們真的會幫我們？”

銀色球體道：“我們沒有撒謊的必要。而且，我們也沒法證明，但你們沒有選擇。此前撞進我們的藏匿之所的你們的那個人類已經不在地球上了，孢子生命也走了，除了我們，沒人能幫你們解決問題，比鄰星艦隊不用一一殺絕你們，一旦它們完成對這顆行星的地核提煉，這顆行星就将開始冷卻，磁場消失、大氣逸散……惡化的自然環境就将讓你們無處可逃、直至亡族滅種。”

銀色球體的中文發音依舊怪異，像是滑稽的外國人突然學會了中文一樣。

但場中沒有人發笑。

因爲對方說的是事實，是即将發生的事情。

地球真正的末日就要來了。

而現在，絕境即将來臨，他們确實已别無選擇。

場面一時陷入沉默，而銀色球體則緩緩開口：“我們可以爲你們提供一定幫助，比鄰星的‘楔子’撬開了一個缺口，我們可以借助它們隐藏我們的技術，但我們能做到的十分有限，隻能幫你們在一千公裏範圍内進行空間上的傳輸和移動，幫你們規避攻擊，調度兵力，而作戰方面，我們無法爲你們提供幫助。

“現在，人類們，到你們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