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暮,夕陽好似血河伫立在山野的盡頭,正在慢慢沉入黑暗。
羽衣侯的臉也在沉入黑暗。
他在高崖上,盤膝坐着,一邊抽着煙杆兒,一邊擡手化出一個氣罩,使得面前的小水窪能夠風平浪靜。
小水窪看似平常,可若是靠近了往裏細看,卻可以看到.一片根本不是倒影、也不在周邊的場景。
那是一片固定視角的區域,固定點似乎就在某個已死妖精的上空。
而從這個上空俯瞰其下,能看到正在喧鬧着的呂家人、白衣衛、還有諸多武者以及呂純元。
還有那封信。
羽衣侯盯着水窪塘中的那封信,十指交疊,冷漠的眸子裏閃爍着奇異的灰霾。
他雙眼微眯,享受地抽了口濃煙,将這煙吸入五髒六腑,然後才幽幽吐出。
在他身後,是一片仿似原始森林一角的空間。
再細細看,這空間并非森林,而是完全由一株詭異的、巨大的、其上充斥着點點眼狀“疤痕”的蔓藤構成的。
這蔓藤枝葉繁茂,充斥着一種不屬于人類時代的蠻荒感,而那些“疤痕”更讓人聯想到邪神邪魔那微眯未開、卻時刻醞釀着殺意的瞳孔,古老而野蠻。
羽衣侯也不轉身,可是他的腹部卻發出奇怪地好似“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
他身後那巨大無比的“蔓藤”也發出“沙沙”聲。
雙方好似在交談。
在短暫的交談後,蔓藤的“疤痕”張開了,開出了花,花中央是一顆腐爛的人頭。
人頭那一雙早已沒了神色的慘白瞳孔睜開,嘴巴也随之張開,發出稚嫩男人聲音:“别殺我.别殺我.我是儒門的學子.”
旋即,另一個“疤痕”又張開了。
花心又一顆人頭張嘴,發出女人聲音:“我怎麽舍得殺你呢你這樣的學子,老娘可要一刀一刀地剮開,看看這心究竟是紅的,還是黑的.”
稚嫩男人聲音帶着哭腔忙道:“紅的,一定是紅的,不用剮”
同時,再一個“疤痕”張開了。
花心新的人頭張嘴,發出粗莽漢子的聲音:“别廢話了,直接殺了。”
再接着,又有許多花開了,發出各式各樣的聲音.
若是隔着未曾拉開的幕布,還以爲是一出大戲。
若是不知這是戲,還真以爲是“儒門書生糟了殺人盜匪”。
顯然,這蔓藤正是噩巨花。
根據地點判斷,這噩巨花十有八九就是之前金雀山莊豢養的那朵元古巨花。
羽衣侯抖了抖煙杆,震落些煙灰,看了看天色還有水窪塘裏遠處的場景,淡淡道:“走吧。”
兩字落下,那噩巨花頓時沒有聲音了,所有人頭花都縮進了“疤痕”裏,而“疤痕”亦是愈合。
噩巨花如同巨蟒微微昂起靠近羽衣侯處的蔓藤,似乎在等着他騎上來。
羽衣侯道:“你走你的.等我出手了,你再出手。”
噩巨花:“沙沙沙”
聲音響畢,噩巨花一頭鑽入地下,迅速地消失在了原地。
羽衣侯撣了撣手,抓起身側的一把巨弓背在身後,然後身形一動便消失在了原地。
片刻後.
正在歸途的呂家人還有武者忽地察覺起霧了。
可山林之地,本就易起大霧,他們也沒太在意,隻是加快腳步往皇都北城方向迅速而去,希望在城門關閉前入城。
呂純元本也沒在意。
大戰已經結束了,他正在考慮下一階段的事。
有時候他真羨慕那些沒什麽大背景的書生,一心讀着聖賢書,不需做這些虧心事,天大地大逍遙自在。
可這麽一想,他心底卻又暗笑起來。
哪有什麽逍遙自在?
那些書生想成爲他,所以會拼盡全力,心有桎梏,這便是不得逍遙了。
而他,亦想成爲那些書生.因爲到了他這位置,是真的忍不住去羨慕那些書生的清閑了,真的羨慕那些書生的心無雜念了。
隻有心無雜念,心思純粹,才能寫出真正的錦繡文章。
或許,隻有經曆過書生,再經曆過呂純元,随後再去做書生,才能得真的大自在吧?
忽然,呂純元想起了自己還年輕時見過的一個道士,那道士也曾做過儒生,在大徹大悟後做了首詩,并且因爲有緣而授權給了他。
那詩是一首極爲特殊的八星的詩,若不是其不能有助于修行,若不是其作用隻有一次.怕是早能夠臻至九星了。
“黃粱一夢終須醒,無根無極本歸塵”
呂純元心底默默念着。
他領着衆人快速走在霧氣了。
這霧越來越濃,濃的有些古怪。
呂純元微微皺眉,稍作感應,隻覺在後方居然少了不少氣息,而一股莫名的詭谲的氣息好似在背針芒.
“有敵人!”
而這敵人已經悄無聲息地殺死了不少人。
能夠做到如此地步,雖說有這霧的功勞,但對方也極可能是六品
呂純元瞬間警惕起來,他嘗試着運轉纏系于靈魂“靈巢”中的靈氣,以催動本命法術,這一動卻發現靈氣的運轉莫名地凝滞,好似凍僵的大河
“什麽時候?”
呂純元再無猶豫,體内浩然之氣爆發,握劍.
在周身氣力爆發之下,他又是愣了愣。
因爲,他忽地發現周圍環境竟不是原來的官道,而是一個不知哪兒的深山老林
這一瞬間,他周身的警惕度提升到了極緻。
而就在他意識到周圍環境改變的這一刹那,一根“箭”從大地之下突兀地驟射而出,如擊碎地心的迅猛電光,向呂純元激射而去。
另一邊.
白淵吃着烤蠍腿,看着皮毛都炸的發焦的妖狐,有些發懵.
兇見父親在觀望它的作品,就乖巧地站了過來。
白淵瞥了一眼兇,隐約間他能看到兇頭頂飄着的“穩定,穩定,穩定.”
“很有天賦,做的很不錯.”白淵隻能表揚。
頓時,他又隐約看到了“穩定+1,+1,+1”的迹象。
兇開心的離去了。
白淵吃完烤蠍腿,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下次可以先上點面糊再炸”以及“隻要是現殺的都能被稱之爲新鮮”的建議。
兩個孩子接受了父親的建議。
現殺沒問題。
可是,“誰去附近城鎮買面糊”這就有些煩惱了。
白淵自然不知道孩子們的“小煩惱”,随後,他就帶着家人們來到了一處深山,開始了感悟。
無情會替代他四天,這就很舒服了。
深吸一口氣,閉目,進入感悟。
三個小時後.
他把氣運儲蓄從47點提升到了50點。
下一步,就是一口氣修行五十個小時,以收獲第二門六品本命法術了。
不過在此之前,白淵決定再稍稍檢查下周邊狀況是否穩定。
如此,他才能安心。
他返回皇城逛了一圈兒,去龍下學宮看了看正準備休息的無情。
無情把白天發生的事和他交流了下。
無情這邊的事很簡單,就是那位小郡主忽然要他尊重墨娘,不許再對墨娘那麽沖了。
無情知道小師弟爲了演好六皇子,對墨娘一向很沖,可是既然是組織下的命令,那她就自作主張地稍稍收斂了下,不再對墨娘沖了,同時把她的态度還有改變程度和白淵說了遍。
總之,一切正常,都在日常範疇裏。
白淵也把小鏡湖邊發生的事和無情說了下。
簡而言之就是“蘇紫”并不是什麽古妖文明的重要妖精,而隻是一個被利用了的工具,但現在古妖的這波攻擊已經被擊退了,呂純元也帶着“蘇紫”返回了,按理說應該已經進入皇都了。
無情愣了愣,道:“我們龜家一直有人盯着北城,也有人在今早随着呂家出城了,如果呂純元返回了,我會第一時間知曉。”
白淵道:“那可能就在這會兒吧等等估計消息就來了。”
無情點點頭,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而且有呂純元帶隊,就那麽點路應該不會再有問題。
等到呂純元歸來,“蘇紫”小狐妖被正名,那這案子就算結了。
白淵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小狐妖救了書生就該得到善待,而書生出賣了小狐妖那就該得到懲罰。
古妖雖不知是何目的,但想着以私人恩怨爲名義來對付儒門,此時待到呂純元歸來也是不攻自破。”
無情也難得地露出了些笑容。
閱盡人心,看遍世事,有什麽比案子最終是“善惡有報”更好的結局呢?
至于幕後之人,再查便是。
兩人交接完,就分道揚镳了。
白淵在離開皇都後,行走在曠野上,他心思稍稍動了動,又折回了北城,在稍稍查探發現呂純元并沒有回城後,旋即又來到了北城外,然後如同一道深夜的閃電幽影般飛速掠動着。
風景快速倒退
天鈎殘月,散發着妖異光華。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怎麽回事?呂純元和那些人呢?”
白淵忽地意識到事情可能并不是他想的那樣,二師姐很可能今晚都不會得到呂純元歸來的信息。
他在各處道路上飛快地探索着。
很快,周邊便已是林道複雜的曠野。
再繞了兩圈,依然無果。
白淵正準備返回,卻忽地隐約聽到遠處傳來動靜。
他若不是修士,根本無法聽到這麽微小的動靜。
那是有人在快速行走的身影。
白淵隐藏身形,飛身到高處,借着月光俯瞰深林。
隻見林道間正有幾個灰袍人在快速地往各方行走。
這些灰袍人白淵再熟悉不過了。
這些都是蠟教的教徒,本事不大,可是能動用制造“窒息空間”的黑蠟燭,還有驅策蠟人。
果然,白淵看到不遠處還有些戴着鬥笠的身影在飛速掠動。
那些身影死氣沉沉,顯然是蠟像。
白淵甚至不用想,都知道蠟教出現在這兒準沒好事,十有八九和呂純元沒按時回城有關。
他看準一個落單的教徒,直接閃身上前。
那教徒猛地擡頭看向他
然後
然後
他泛着蠟色的眼皮掀開,眼中閃過疑惑之色,繼而逐漸清明,然後恍然道:“見過司祭大人。”
白淵舒了口氣。
看來不是謎語人環境,而是直接點明身份的環節。
他淡淡地使用了萬能套話公式:“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那教徒道:“我們已經挑選出了三十二具可以做成蠟像的屍體,而聖花也正在進食那位儒門的純元先生。”
白淵繼續套話道:“修士實力,詭谲多變,聖花可有危險?”
那教徒道:“那位純元先生的肉體已經徹底死亡,而他即便還能通過其他方式動用力量,聖花也是絲毫不懼.因爲有無上的庇護,聖花即便死亡了也可以複蘇。”
受到蠟神的庇護?
死亡了也能複蘇?
白淵思索了下道:“你實力如何?”
那教徒愣了愣,旋即欣喜道:“不曾修行什麽人類的上等法門,但也入了七品了。”
白淵估計這也就是頂多修了三星四星功法的存在.
不過,入了七品,那可就隻比他低一品。
白淵忽地淡淡道:“無上萬歲。”
那教徒也虔誠道:“無上萬歲。”
白淵道:“你可願信我?”
那教徒愣了愣,旋即又看到了一雙幻夢中的眸子,那眸子如同漩渦将他的一切心神都吸了進去
教徒道:“願意.”
白淵往前踏出一步。
那教徒感到一股壓力撲來,他直接跪下。
白淵看着這等人,心底是沒有半點的慈悲。
這些是純粹的惡,是已經不能被稱爲人的存在。
雙臂驟地從他身前伸出,壓在信徒的腦殼上,然後一股詭異的毀滅的氣息升騰而起,很快這信徒就灰飛煙滅了,而一道純黑色的種子樣的東西則是映在了白淵手上。
隻是,這種子還未完全。
白淵又輕松地尋了另外兩個七品信徒,依樣畫葫蘆。
片刻後.
三道純黑的種子融聚一處,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種子。
這是
【毀滅之種】。
【毀滅之種】:提前獻祭3名境界僅低你一級的信徒,在之後的攻擊中可随時爲敵人種下毀滅之種,毀滅之種可定位于某一刻,在之後,該敵人無論以何等方式逃脫、複蘇,都會被強行帶回這一刻的狀态和位置,僅能對同階及低階使用。
白淵看着手上的毀滅之種,握緊收好,然後遵循着剛剛從教徒處套來的話,往前踏步而去。
原來,别人的信徒也是信徒,同樣能夠獻祭。
真好
密林深處
巨花正在進食。
它似乎非常享受純元先生的軀體,所以在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吞着。
除此之外,周邊還有許多屍體。
白淵隔着遠遠的距離,目光迅速瞥過,他忽地愣了下,因爲他看到了之前的小狐妖蘇紫。
蘇紫死了
正倒在諸多的屍體之中。
而這許多人也都死了,那麽再也沒有人能夠弄清楚小鏡湖邊究竟發生了什麽,那麽,一切依然可以被宣傳爲“古妖因私人恩怨而剿滅了儒門”.
善惡未報。
真相未明
大亂依然會起。
一股無名之火從心底升起。
而就在這時,他忽地心有所感,看向側邊。
側邊一道近乎透明的白衣幽魂正從遠而來。
“純元先生?”
白淵神色稍動。
呂純元靠近後,作揖,苦笑道:“讓無名先生看笑話了,呂純元已經死去,現在殘存的是呂純元借着一首詩而存活下來的神魂如果不是那詭異的巨花,我現在便可重奪一具死屍,借屍還魂。可現在,我若是奪了,再被那巨花殺死,便是再無生機了。純元懇請無名先生能夠帶一具死屍離去助我還魂,之後我自會将細節一一說來。”
白淵看了眼遠處正在吞噬屍體的巨花,淡淡道:“等我片刻。”
呂純元神魂愣了下,旋即意識到這男人要做什麽,便急促道:“無名先生.那巨花無法殺死,我曾消耗本命法術将它斬成碎片,可是它卻死而複生了周圍隻要有血肉,它就可以借血肉而複蘇。而且,還有一名運用弓箭的修士會在外圍偷襲”
然而,白淵好像沒聽到他話似的,一人一劍,往着那金雀山莊遺留的元古巨花而去。
他的掌心,安靜地躺着純粹的毀滅之意。
這毀滅之意,好似來自比元古還要久遠的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