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吵，現在的局面有些……複雜。”

程虛擡手示意許世文安靜，專心地盯着朝陽升起的方向，表情中帶着古怪，似乎看到了什麽萬分荒謬的東西。

事實上，太陽之上傳來的回聲，讓在場所有超凡者都感到匪夷所思。

爲了這次交流，人類殚精竭慮分析時音文明性格，大張旗鼓地制定戰略戰術，還投其所好以音樂形式展開對話。

但兩個不同生命形态乃至物質形态的種族隔閡太過巨大，以至于所有人都犯了一個錯誤。

那就是從自己關心的利益角度揣測對方，而忽略了對方是否真的有那麽在乎那些東西。

是的，時音文明行爲性格的确有叛逆、好奇和同情。

它們對逆熵現象惶恐，渴望擺脫。

它們對外界充滿向往，渴望探索。

它們對同類心生憐惜，渴望拯救。

但是，作爲一個隻能感知世界而無法觸碰世界，眼中一切呈現爲虛幻狀态的暗物質種族，它們并沒有人類想象中那麽重視這些需求。

在它們眼裏，信息是實體化的，實在性等同于人類眼裏的物質。

由此衍生的世界觀，自然與物質生命完全不同。

于它們而言，文字，是鈣鐵鋅硒這些基礎元素，意義，是元素自身的基本屬性。

一段信息是一塊物體，由衆多元素複合組成。

而承載信息的方式——頻率、波長、振幅，這些歌曲的組成部分，則等同人類眼裏的顔色、嗅覺、味覺等感官性質。

同一段信息經過不同的歌曲包裝，呈現在時音文明視角下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比如‘球’這個字，賦予不同的音調音色，可以被它們理解成彈珠、恒星、糖豆、飛船等等。

在這樣的世界觀框架下，時音文明的邏輯觀念，對事物的重視程度，與人類完全相反。

事件，重要性小于交流。

交流，重要性小于交流形式。

交流形式即音樂類型和動聽程度。

因此，人類發往太陽這一首唯美的文明的之歌，在它們眼裏等同于色彩絢麗、芬芳撲鼻的一道大餐，佐以精美的故事食材，獨具風味的精神内核，堪稱色香味俱全。

用餐結束後，時音文明全族上下如癡如醉地進行回味和還原，把地球上的‘廚師’抛到腦後。

當回味階段也結束，便形成了讓超凡者們感到荒謬的局面。

鈴韻等高層感受到威脅，把歌曲看做攻擊性武器，認爲地球方面的舉動是戰争行爲。

而三十萬音符則被文明之歌征服，吵鬧着要前來地球追随二維監獄。

甚至部分個體付諸行動，開始用腳投票。

這是‘藝術集權’造成的一個弊端，人類這首歌或許不一定能超越鈴韻等大師的水平，但與衆不同的編曲、配樂和演唱風格，以及物質文明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蘊，讓它充滿了異域風情，吸引力無以倫比。

“所以，它們的政權就這樣……被一首歌瓦解了？”

王陵呆呆看向其他人，實在想不通，那些異類生命的腦回路爲何如此清奇。

“好像……是這樣。”

趙宇清皺着眉頭，到現在還有些不太确定。

“不是吧，赢了？這才剛開始，我們怎麽就赢了？”

許世文聞言，更加難以相信。

就連冷靜得像一尊雕塑的面壁者42，也把目光轉向程虛，想要從他這裏得到最終的答案。

“如果太陽方向的波動不是幻覺，如果接下來沒有意外，那麽毫無疑問，人類這一次已經赢了！”

程虛用肯定的語氣确認道。

人類曾設想過很多種文明之争的形态，武力摧毀隻是其中一種，此外還有科技勝利、文化勝利、宗教勝利等等。

但誰能想到，除了以上那些勝利方式，還有藝術勝利這種可能性存在。

哪怕程虛這段時間一直在觀察時音文明，對它們的了解稱得上深入，也沒預料到會演變成這種情況。

這一次，人類戰勝敵人的方式的不是上兵伐謀，而是藝術戰争。

“這就赢了麽……真是出人意料。”

面壁者42凝視太陽投影，喃喃自語。

他此刻才意識到，唯心的生命之間區别也很大。

他再怎麽自我，身上終究帶着物質生命的烙印，而那些天然的唯心生命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更傾向于野生的信息概念體。

“不要掉以輕心，我們雖然在戰略層面取得了勝利，但危機還未渡過。”

程虛又補充了一句。

其他人紛紛點頭，時音文明政權瓦解之後，如果不對局面加以控制，三十萬音符投奔地球的後果，依然是太陽耀變爆發。

耀變持續時間很短，從幾分鍾到幾個小時不等，有反射鏡的庇護，地球生态不會遭受毀滅性打擊，但是伽馬射線造成的大規模物種滅絕難以避免。

并且，裸露部分與遮陽部分的巨大溫差，将導緻強烈的空氣對流，可預見會發生一場全球性的超級風暴。

部分地區被寒流冰封，大雪、凝凍、停水停電、物流中斷，城市淪爲孤島。

另一部分地區被灼熱的飓風籠罩，空氣如同蒸籠，天空落下滾燙的雨水，任何低窪處都将被洪水淹沒。

更可能的情況是忽冷忽熱，兩種災難循環上演。

對于人類而言，在這種條件下依然還能生存和發展，但整個生存環境比以前嚴酷太多，曾經安逸舒适的日子恐怕隻能在曆史書和電影裏回味了。

“那麽，是否繼續執行我的策略？”

面壁者42問道。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人類借助音樂和二維監獄，很容易就能控制時音文明的行爲。

也就是說，誘導它們自我毀滅已經不是必要選項。

如果選擇共存，人類文明将收獲一支由三十萬地仙級超凡者組成的強大護衛軍團。

“這個問題不應該由我來回答，文明的命運應該由文明本身決定。”

程虛沒有任何猶豫，對技術員錢明說道：“時間緊迫，立即公布這個消息，然後展開十五分鍾民主投票。”

“收到！”

錢明立即聯系手下團隊，按照要求去做。

此時虛境在線人數已經少了很多。

之前直播中時音文明的沉默，讓各國政府啓動緊急預案，将大多數人轉移到覆蓋鉛闆的人防設施躲避。

而附近基站承載力有限，無法确保過于密集的人口同時上網，那些被擠下線的人們，隻能一遍遍詢問有信号的朋友，最新消息是否已經出來，結果是好是壞。

可是幾個小時過去，網絡上依然一片死寂，實在不得不讓人産生悲觀的念頭，擁擠悶熱的地下通道中氣氛消沉，哭泣聲和歎息聲随處可聞。

就在這絕望的關頭，虛境忽然傳來喜訊。

時音文明政權瓦解，人類取得階段性勝利！

消息傳出，各個位面一片沸騰，避難所裏的人們相擁而泣。

不過，他們沒有太多時間慶祝，各地避免所必須在十分鍾内推舉出民意代表，用五分鍾時間決定時音文明的命運。

這一次，兩個文明地位互換，人類從被動接受方，搖身一變，掌握主動權。

“你們會選擇善良？還是殺戮？”

程虛他很好奇，強勢地位下的人類文明，會展現出怎樣的集體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