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段有點糙了。”
程虛把形勢看在眼裏,對尤利文的奪權不太樂觀。
政治這種東西,向來被喻爲妥協的藝術。
如果尤利文找一個組織背鍋,宣稱自己是通過調查發現這批遮陽闆,那局面就不會變得如此尖銳,很容易通過利益交換拿到空間防禦部的秘書長職位。
哪怕事後查出什麽,那也是功大于過,所有人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現在通過外部壓力強硬施壓,逼宮奪權,得罪的人太多,将來必然遭遇彈劾。
合理的推測,或許因爲事發突然,沒有那麽多時間給他做準備。
“程教授,他們每一次開會,不會都這樣刺激吧?”
羅煊嘴角微抽,感覺自己今天沒白來,算是開了眼界。
民間小組織,終究還是比不過官方利益集團熱鬧。
程虛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那倒不至于,聯合政府代表對外一緻的安全利益,各個國家在群星集團的先進技術黏合下,不會像以前那樣互相推诿扯皮。隻不過,聯合政府内部對于文明統一有鷹派和鴿派之分,和平時期鴿派占上風,矛盾不明顯,現在遭遇外部威脅,鷹派借題發揮是必然的,所以今天算是特殊情況。”
“所以他是鷹派的一枚棄子?”
旁邊的張子遇做出猜測。
如果尤利文上位後,被鷹派的高官找個合适理由拿掉,這位高官就能移花接木,憑借那批遮陽闆真正坐穩秘書長的位置。
這樣一來,粗糙的奪權就會變成高明的政治手腕。
“不排除這個可能,但我認爲尤利文這樣的人不會甘願做棄子,他的野心,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
程虛目光幽深,盯着對面那個東歐男人,“鷹派的目标是統一全球,建立強大的武裝力量,這與我的理念并不沖突。不過,如果他們想發展****路線,讓整個文明變成以生存爲意義的野獸,我不會同意。”
他這番話,其實是刻意說給對方聽的,算是代表超凡勢力進行表态。
尤利文背後的組織接管這個位面,正密切監控着會場内所有人的舉動,以程虛的身份,每一句話乃至每一個不經意的表情,都會被重點記錄。
會場在壓抑中安靜了一段時間。
最終,聯合政府常委領導人舉手表決,通過提案,對空間防禦部進行人事調整。
以失職的名義革除空間防禦部現任秘書長西蒙的職位,并宣布對尤利文的任命。
“那麽,再見了,西蒙先生。”
尤利文露出勝利者的微笑,動用管理員權限,将面色死灰的前任上司驅逐出1998号位面。
接着,他在所有人的矚目中,邁着從容的步子,走到第一排的主席台背後,坐到西蒙剛才的椅子上。
短短十幾分鍾,重要性不亞于一個大國領袖的職位,就這樣倉促的完成了權利交接。
尤利文從與會者變成主導者。
不過,既然事情已經塵埃落定,整個文明的命運又掌握在這個男人手裏。除了一些知識界的學者表情不太自然,周圍的政治家和老油條政客都迅速接受現實,不僅沒有對他表現出區别對待,反而和顔悅色地打招呼。
“請各位放心,我的目标始終都是守護人類文明,不僅不會用這批遮陽闆爲籌碼,謀取更大的政治利益。相反,我在完成相關的發射以及安裝工作後,會主動卸去防禦部秘書長一職。”
出乎所有人預料,尤利文上台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分量十足的承諾。
哪怕程虛也微微皺眉,有點看不透他的心思。
剛上台就宣布辭職時間表,意義何在?
棄子不像棄子,政客不像政客,唯一能解釋的,恐怕隻有君子了。
理想主義者爲了實現目标,是可以違背常理,跳出利益價值觀,就像歐洲的左派。
超凡事務部的孫秘書長看了華夏領導人一眼,肅然說道:“尤利文秘書長,爲了人類共同的安全利益,我們會全力配合你的工作。關于這批遮陽闆的運送工作,你有什麽要求嗎?”
尤利文說:“我的要求隻有一個,全力動員人類掌握的一切太空運輸設備,包括不限于獨角族飛船、在建的那艘航天母艦,以及能夠飛行的超凡存在。”
“這不是問題,我們需要知道遮陽闆的具體情況,比如重量、體積。”
“請各位自行閱讀相關資料。”
尤利文向所有人發了一封郵件。
程虛打開郵件,隻花費兩分鍾,就從全息監視模塊掌握了信息的全貌。
這份資料中,詳細描述了遮陽闆的技術背景。
氣象武器的反射鏡面,由二維晶體材料‘矽烯’疊加組成,擁有極高的面積質量比,近乎百分之百的反射率,能夠有效隔絕X射線波段以上的電磁波。
所謂二維材料,就是指單層原子厚度的材料,最爲知名的典型例子,當數石墨烯。
由于矽烯的原材料是矽元素,而沙子正是二氧化矽,所以尤利文背後的組織将生産基地放置在撒哈拉沙漠,直接通過基因改造的植物工廠,源源不斷地将沙子轉化成反射鏡。
到如今,總儲量已經達到一百億平方公裏面積的恐怖量級,确實可以覆蓋十五個地球。
制約這批遮陽闆發揮作用的,除了運載力,還有安裝和控制的能力。
矽烯類似于銀色的保鮮膜,本質很輕也很柔軟,需要支架進行固定,才能保證不會變形卷曲。
但現在沒時間制造支架,必須使用别的解決方案。
“我認爲可以使用重物拉伸的方式。”
一名學者發言:“簡單比喻,我們在一張矽烯的四角系上石頭,讓四顆石頭沿對角線方向運動,矽烯就可以被撐開。”
“那麽你有沒有計算過,撐開幾億平方公裏的矽烯,需要用多大質量的石頭?如果它們因爲光壓的推力砸下來,會造成多麽嚴重的後果?”
某位物理學家毫不留情地批評。
那名學者面紅耳赤,反駁道:“那你說怎麽辦?如果用推進設備維持帆面,我們該從哪找來這麽多離子推進器?”
有人異想天開:“從生物技術方面着手是否可行?比如讓月球基地的太空生物兵器支撐矽烯?”
“不現實,太空生物兵器數量隻有幾千頭,起不到多大作用。”
“微生物呢?生産自我複制的微生物,讓它們灑滿太空,同樣能起到阻擋射線的作用。”
“這跟直接把沙子送上去有什麽區别?矽烯最起碼還有表面積優勢,哪怕卷成一團也比你這個靠譜。”
……
現場開始激烈的讨論,亂哄哄鬧成一團。
想要撐開遮陽闆,必須設法将它們四角撐開固定,由此産生的額外質量,将會超出運載力極限。
想要不讓遮陽闆被太陽風吹落,又得讓它們具備足夠的動力,時間上來不及生産。
“程教授,你認爲該如何解決這個難題?”
就在一片喧鬧中,尤利文忽然開口,聲音穿透所有噪音,傳入程虛耳中。
程虛正在思索,聞言擡起頭,對上尤利文那雙幽藍色的眸子。
兩道目光,像是兩把劍,碰撞出了透明的火花。
這一刻,程虛終于明白,尤利文的真正目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