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0年前的古希臘時代,作家普魯塔克提出過一個著名的哲學問題:
如果一艘船不間斷的維修和替換部件,隻要一塊木闆腐爛,它就會被替換掉,以此類推,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這艘船還是原來的船嗎?
如果不是原來的船,那麽在什麽時候它不再是原來的船了?
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後來對此進行了延伸,如果用船上取下來的老部件來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麽兩艘船誰才是原來的船?
這并不是一個閑的蛋疼的問題。
生活中有太多應用案例。
比如現代社會,一個公司在創建後,人員不斷流動,股東也不斷更換,當所有人員都不再是原來的創始團隊,這家公司還是不是原來的公司?
具體到人身上,一個人出生後,身上的細胞就不斷地在更換,要不了幾年,整個人都會煥然一新,那麽這個人還是不是原來的人?
若他有雙胞胎哥哥,假設某一時刻他體内的細胞狀态與哥哥某一時刻等同,兩者是否同一人?
程虛現在就在思考這個問題,而且比世上任何一位哲學家都更需要答案。
因爲,他剛才下山的時候,有一瞬間看到了清晰畫面,于是本能停止動作,搭上了一輛時間的便車。
那個世界線的程虛也在下山,隻不過是因爲調查毫無收獲,沒有找到高維生命,與調查組四位成員敗興而歸。
起初,程虛有些同情那個自己,更加體悟到了現在的機緣有多珍貴。
但很快,他發現自己失去了一些記憶,昨夜上山之後的記憶。
同時多出了一些經曆,尋找高維生命失敗的經曆。
也就是說,程虛變成了一個意識到自己沒有失敗,但卻擁有失敗經曆的程虛,就像被替換了木闆的忒修斯之船。
不,甚至比那更複雜。
因爲哲學家對忒修斯之船問題的主流解釋,在于時空的連續性。
拿公司做比喻。
無論人員如何流動,隻要這家公司在時空之中是連續的,發展曆程遵循因果規律,那麽它就始終是那家公司。
哪怕創始團隊再次組建了一個相同的公司,也不能認爲第二家公司與第一家相同。
因爲兩家公司處于同一時空下的不同坐标。
但程虛不一樣,他雖然在同一時刻改變了自己的空間坐标,導緻記憶的突兀變化,但過程也同樣是有迹可循的,擁有時空連續性的。
隻不過這裏的時空連續性不再專屬于四維時空,而是拓展到了更高維度的時空。
從哲學角度,他還是他。
但從他自己的角度,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隻能說,高維時空裏的哲學,已經超出了人類哲學所能解釋的範疇。
“冷靜,冷靜!”
程虛在虛幻的世界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鎮定,用邏輯尋找出路。
他現在的狀态,是能在高維行走,但并非高維生命,所以才會陷入身份的同一性危機。
程虛忽然想到了量子力學中的‘全同原理’,與自己的狀态有點類似。
由于基本粒子是場的激發态,類似于水和水波這樣的概念,所以同一種類的粒子本質上是不可區分的。
比如兩個氫原子,除了時空坐标不同,它們沒有任何區别。
宇宙中任何一個氫原子都長得一模一樣,用空氣中的氫原子替換水分子中的氫原子,無論空氣還是水分子,性質不會有任何改變。
但不能說宇宙中所有的氫原子都是同一個,畢竟它們的時空坐标不一樣。
不過,量子力學中有很多方法,可以讓多個粒子表現出一個粒子的性質。
比如玻色愛因斯坦凝聚态,或量子糾纏,都能做到。
“所以,成爲高維生命的方法,是融合。”
“融合我的不同身體和意識,把個體當做細胞,組合成爲一個整體,這樣的整體就是高維生命體。”
“擁有高維身體和意識,就可以容納不同的自我,而不是被他們影響,記憶一次次被改變。”
程虛想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那麽該如何與不同自我建立糾纏,融爲一體?
此刻的程虛,已經失去了之前總結的心得,隻能一邊走一邊重新思索,當人來到山下的時候,終于回想起《金剛經》裏面的兩句話。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這裏的相,指的是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
四相的具體内涵衆說紛纭,沒個定數。
但歸根結底,佛家修的就是一個‘無相’。
與之相似,道家追求的境界叫‘無爲’。
就如《道德經》第十六章所描述的。
[緻虛極,守靜笃。萬物并作,吾以觀複。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複命。]
這四句話與佛家四相遙相呼應,傳達了相似的核心概念。
那就是空無、虛靜。
“問題是怎麽才能做到無呢?”
程虛感到苦惱。
無爲、無相肯定不是什麽都不做,他要是一動不動,立刻就會跌入某個現實,記憶再次被篡改。
這描述的肯定是一種修心境界,非常人所能企及。
“不管了,還是趕緊回家吧……潛意識告訴我,似乎有什麽重要的事等着我回去做,或許到家之後有什麽轉機也說不定。”
程虛歎了口氣,索性抛開一切雜念,就這麽在山路上狂奔起來。
他早就發現了,自己在高維世界活動并不會感到疲憊,甚至因爲身體的信息化,速度幾乎沒有上限。
更神奇的是,他還能跑到天上,或者遁入地底,甚至把自己橫過來、倒立起來,而且不會有絲毫踏空的感覺。
原因很簡單……因爲某些世界線的地形高度不同。
更直白一點,地球運行位置不一樣。
所以,程虛再怎麽飛天遁地,他還是在地面上跑,而且始終跑的是直線、平地。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此刻成了整個宇宙的中心。
不過這速度是真的快,四周景色一片模糊,少說也有個兩三百公裏時速。
不到一個小時,程虛足足跨越了一天的路程,從山裏的紫竹峰跑回永川市内,比香港記者還誇張。
他本想試試,直接從湘南跑兩千公裏回家來着。
遺憾的是,高維世界不能用手機導航,程虛擔心自個迷路,便老老實實地來到飛機場。
買票這種事情,不存在的。
程虛很幹脆地穿過航站樓,走向待機跑道。
不過他在這裏遇到了一個難題,跑道上的飛機在不停變幻位置,似乎沒辦法登機。
這種時候,邏輯思維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
很明顯,平行世界位于機場的他,肯定不是爲了看熱鬧,而是出發前往某個目的地。
按照概率雲的分布,隻要走進跑道,他出現在機艙門口的幾率就會接近百分之百,隻要想象出一個樓梯,邁邁腿,便可以登上飛機了。
“爲什麽我會這麽機智呢?”
程虛微微一笑,甩了甩額前的劉海,徑直走進跑道,然後擡腿。
結果,這一腳踏平,他依然處于跑道上……
程虛嘴角抽了抽,低下頭,赫然發現自己穿着維修師傅的制服,在這檢查飛機呢。
“我去,不坐了行不行?”
“逃個票而已,就被抓來幹苦力……什麽玩意!”
程虛惱羞成怒,氣得扭頭就跑,直奔幾十公裏外的高鐵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