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一座千米高的小山，通常需要走上一兩個小時才能登上山頂。
雖說有山路蜿蜒的因素，但哪怕換成直線型的石階路，所需時間也不會相差太多。
紫竹峰形如利劍，斜刺天穹，拔地足有三百仞，當五個人氣喘籲籲來到山頂附近時，那一輪明月已經升入高空。
冬夜寒風凜冽，吹得兩旁的竹林張牙舞爪，影影綽綽，配合山間鬼哭狼嚎的風聲，更是說不出的陰森可怖。
借着清冷的月光，程虛眺望山頂，隐約看到有座亭子孤立在那裏。
一個模糊的黑影站在亭子中，背着月光，婀娜秀美，月亮正好被其頭部擋住小半，成爲一圈神聖的光環。
如神祇臨塵，俯視衆生。
這幅畫面，讓衆人不禁屏住住呼吸，停下腳步，感受到了一種心靈上的震懾，因爲此刻的他們，是被‘神’注視的凡人。
高維生命，對于這個時代的人類，的确與神祇無異。
“姐姐，是你嗎？”
蘇小渃眼中噙着淚水，忍不住大聲呼喚。
在之前的交流中，大家一緻認爲，許世文口中的七維生命，很可能就是她姐姐蘇靜婷。
更準确的說……蘇靜婷是七維生命的一部分。
就如細胞之于人。
現在的高維生命，高維結構已經不完整，就像一塊被剜下的肉，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崩潰。
誰也無法确認，這種崩潰的後果，是讓她的所有個體恢複平凡，還是一瞬間全部消隕，爲之陪葬。
因此，蘇小渃這一路上魂不守舍，沒有什麽存在感，主要是擔憂她姐姐的安危。
“是，也不是。”
亭中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令人驚懼的是，這聲音并非從耳邊傳來，而是從大家的心底升起。
類似腦海中自言自語，聽到的，是自己平時思考用的那個難以形容的聲音。
區别在于，這聲音不受自己控制，仿佛體内憑空多出一個人格，而且比自己思考要宏大得多，就像一個教室裏，所有人都隻是在小聲說話，疊加起來的聲浪卻不弱小，就是這樣奇異的感覺。
“你召集我們，是需要爲你做些什麽嗎？”
程虛仰望那道黑影，壓下内心的忐忑，試探着問道。
“我安排你們過來，是念在相識一場，給你們一個超脫塵世的機緣。”
“蘇靜婷這一生中，有交集的人數以千計，但隻有你們四個沒有被庸碌的生活遮蔽雙眼，明知自身渺小，仍然敢于追尋真相，亦有能力追尋真相，因而能在這幾千人裏脫穎而出，站到我身前。”
“但來到這裏隻是開始，名額隻有一個，需要你們自行去争，誰先完成我的考驗，誰就能看到更高層次的廣闊天地。”
黑影平淡講述來龍去脈。
話語間，透着一種出離塵世的漠然，令人想起頭頂的星空，浩瀚，幽邃，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超脫塵世的機緣？”
程虛忍不住心跳加速。
王恒和趙宇清也瞬間激動起來，口幹舌燥。
黑影傳遞出來的信息，分明就是打算幫助他們其中一人提升維度！
“好好把握機會吧，這可是一步登天的大造化。”
許世文羨慕看着自己帶來的四個人，内心的感受隻有一個字可以形容，涼。
黑影的意思很明确，隻照顧熟人，至于他這個陌生人，哪涼快哪待着，老老實實看着就行。
這就是命啊！
許世文在心中哀嚎，如果能重生回去，他發誓一定會把蘇靜婷這尊大神好好供起來，成爲一隻人人嫌棄的舔狗，寵到她懷疑人生的真實性。
可惜，也就隻能想想罷了。
“我不要超凡脫俗，我隻想要你把我姐還給我！”
在場，隻有蘇小渃眼眶通紅，反應與其他人截然不同。
她從黑影話語裏聽到了不好的感覺。
“還不了，根若死了，莖葉豈能幸免。”
黑影的聲音依舊淡漠，“我死後，她雖然可以存活，但會被一個不受我掌控的人格取代，你能接受嗎？”
“就像我們經曆的穿越一樣？”蘇小渃呆呆問道。
“不，比你們的程度更深，那是來自遙遠世界的随機人格，更接近于常規意義上的穿越者。或許在她眼中，你隻是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她的過去與你，與你的家庭，與現在的一切毫無關聯。”
蘇小渃不說話了，這種特殊情況有些超出她的應對範圍，讓她感到迷茫，不知所措。
“這就無法接受了麽？”
“若你提升維度，就會看到無數世界中的無數個她，無數個她展現出無數種性格，其中有你喜愛的，也必然有你厭惡的，那時你該何以處之？”
黑影的話裏終于帶上了一絲淡淡的感情色彩，那是對凡人思維局限的憐憫，還有面對其他物種難以溝通的孤獨。
或許是性别上的原因，這裏的四個男人都比較能理解黑影傳達的思想境界，領悟到那一份高處不勝寒的孤獨。
很多時候孤獨并不可怕。
别樣的孤獨，與之相對應的，自有别樣的精彩。
就如這山上向下回望，能看見的風景，是一輩子生活在地面上的人永遠無法體會的。
“小渃，振作點，就當你姐患上了精神分裂症，無論如何，她還活着，還需要你的照顧。”
程虛出言安慰。
蘇小渃一個人靜靜想了片刻，也不知道經曆了怎樣的心路曆程，眼神忽然變得堅定下來。
“不，我姐姐不是精神分裂症。”
“人格死亡就是失去生命，她馬上就要死了，以細胞的身份，爲不相識的宿主陪葬。”
她望着黑影，倔犟地捏緊了小拳頭，“我想知道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我想幫我姐報仇！”
“很好，想知道真相，想得到力量，就努力通過我的考驗。”
黑影見此情景，話裏流露出欣慰的情緒，揮手對衆人說：“都上來吧，走路的時候閉上眼，沒有我的吩咐不要睜開。”
雖然摸不清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程虛五人還是依言照做。
懷着一種向道般的虔誠，一步一階，邁着均勻的步伐，慢慢走完這最後的一段路程。
這一路上，程虛思緒百轉，感覺像是做夢。
從最初開始調查，到見到高維生命之前，他盡管在邏輯上确信平行世界存在，更高維度存在，因果律打擊存在，世界線變動存在……但這種相信并不穩固，始終抱有一絲遲疑。
畢竟，這些概念，距離日常生活太遠，距離人類當今的科技層次太遠，無論怎麽看，都有種神話般的不真實感。
而現在，他正在由現實走向神話，甚至有機會成爲新的神話，心情之複雜，可想而知。
尤其是，這機會來得太過離奇，居然是因爲初中時期一個不太熟悉的女同學……
不受控制的随機因素，總是無法給人帶來安全感的。
在胡思亂想中，百步台階很快走完，程虛在黑影的吩咐下睜開雙眼。
他長出了一口氣，終于徹底放下心來，确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因爲，原先孤零零的亭子，已經變成了一片雄踞山頂的古建築群。
牌匾上書五個大字。
劍閣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