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蛋一臉懵圈地看了看虛掩的房門,又看看在堂屋裏細細品茶的爹爹。
燕九朝打開食盒,把今早買的糖葫蘆遞給了他們。
三人踮起腳尖,一人抓了一串糖葫蘆,走進屋,來到小鐵蛋面前,把糖葫蘆往小鐵蛋面前一遞。
舅舅,不哭。
小鐵蛋在俞家還是被照料得挺好的,個子高了,身闆兒也壯了,不是肉唧唧、顫巍巍的那種,而是結實的壯。
俞婉摸了摸他小腦袋:“翻過年就八歲了吧。”
小鐵蛋的腦袋往姐姐懷裏埋了埋,有些不好意思,七歲的大人了,居然哭成這樣,真是丢臉呢……
俞婉沒有打趣他的意思,純粹是感慨他大了、壯了,大伯一家把他照顧得不能更好了。
“有好好念書嗎?”俞婉問。
小鐵蛋點頭,因方才哭過,這會子鼻尖還紅紅的,說話也帶着一點鼻音:“先生教的功課我都會!二哥每月回來都檢查我功課,不信你問二哥,我學得怎麽樣!”
俞松站在門口,露出一抹清隽才子的笑。
俞松的變化隻怕才是這幾人裏最大的,他身上的鄉土氣息徹底沒了,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嚴謹的書香氣,要不怎麽說國子監是大周最高學府,單是這讓人脫胎換骨的本事就不是别的書院所能比拟的,當然,也是俞松自己夠争氣,他愛念書,不是爲了功名,而是很享受書海帶給他的充實與改變。
俞婉再難将這個哥哥與村兒裏的小泥腿子結合在一起,他是俞松,是國子監最優秀的新監生,學海無涯,他前途無量。
“阿姐你和我說話!”小鐵蛋不樂意俞婉的注意力被二哥分走。
“好好好,和你說話。”俞婉給了俞松一個微笑的眼神。
俞松微微點頭,俞婉轉頭去問小鐵蛋功課了,小鐵蛋從前最不愛被考功課,可自打俞松告訴他,好好學習了,爹娘與阿姐就回來了,他真是卯足了勁兒在求學的道路上一騎絕塵。
村子裏開了私塾,成績最好的就是他!
俞婉見弟弟對答如流,也感到十分欣慰與滿意。
俞松就那麽倚在門口姐弟倆,确切地說,是看着她。
哪怕過去了那麽久,無數次午夜夢回,萦繞心頭的人也依舊是她。
“小舅子。”燕九朝忽然開口。
“嗯?”俞松愣愣地轉過頭來,望了眼靜靜品茶的燕九朝,“妹夫……有什麽事嗎?”
燕九朝問道:“你們國子監可教授了棋藝?”
俞松點點頭:“教了。”
事實上,國子監是沒有棋藝這門功課的,可國子監的夫子也不知怎麽回事,每日下學後都會将他叫去書房,額外教授他一些課堂上沒有的東西,他起先以爲夫子是器重,之後慢慢回過味來,隻怕是夫子受人之托,給他開了小竈。
這些小竈對科考沒多大用處,卻豐富了他的修養與才藝,他之所以讓人脫胎換骨與這不是沒關系的。
“妹夫要下棋嗎?”俞松走過去。
“閑來無事,随便下兩盤吧。”燕九朝雲淡風輕地說。
“哦,我去拿棋!”俞松進了屋,家裏常與官員打交道,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也就慢慢地添置了。
俞松将棋盤拿了出來。
俞松在國子監的這一年可以說過得如魚得水,他足夠努力是其一,但他并不認爲世上萬事隻憑努力就能有結果,國子監那等級别的學府,規矩森嚴不假,階級森嚴更不假,他就見過寒門學子因爲得罪了貴族公子,最後被欺負得學都不敢上的。
而他除了最初進國子監,在身份還沒曝光的日子遭受過其餘監生帶來的波折,之後再沒人敢給他使絆子了。
這裏頭,多少是自己的努力,多少又是這個妹夫的照拂,他心知肚明,隻怕夫子給自己的小竈也是妹夫囑托的,從他的觀察來看,隻怕妹妹都還不知道這些事。
話說回來,阿婉是自己妹妹沒錯,可妹夫的年齡……似乎比自己大啊,這一聲聲妹夫叫得——
俞松忽然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了。
“執黑先行。”燕九朝說。
俞松意識回籠,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竟然拿了一顆黑子,圍棋對局時,黑子是要先走的,俞松有些尴尬,暗道自己不該問也不問便拿了黑子,現在再問似乎又有些不合适。
有關燕九朝的情況,俞松其實是聽過的,不學無術,頑劣不羁,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完全沒有繼承燕王的優良智慧,而反觀俞松,盡管出身差了些,腦子卻很靈光。
就拿這棋藝來說,盡管才學了一年不到的功夫,卻已經連夫子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看在妹夫曾經對他多有照拂的份兒上,一會兒他會手下留情的。
打定了主意不讓燕九朝輸太慘的俞松開始了人生中第一次與某黑心少主的對弈,結果幾招下來,他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了。
起先,燕九朝的确像是亂落子的樣子,東一顆西一顆,毫無章法,可也不知從哪一步開始,俞松突然發現自己棋子的氣竟都要被對方給堵上了,他救都救不過來,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黑子被吃掉。
這特麽……什麽神仙下法?!
第一回合,俞松慘敗。
第二回合開始,俞松就謹慎多了,這一次,他讓燕九朝執黑。
都說金角銀邊草肚皮,一般黑子都是從占領邊角開局的,燕九朝卻偏不這麽幹,他真就下在了肚皮那兒,俞松當場就懵了,這又是啥招數?自己是堵它呢……還是去占領一個金角呢?
俞松考慮了半天,上一局他便是從占領金角開始的,結果輸得凄慘,他執黑先行都沒靠占金角赢,後行就更沒勝算了,他決定這一輪兒做個愉快的攪屎棍兒!
結果他就讓燕九朝帶偏了,偏得不要不要的。
燕九朝的能耐就在于,你看着我帶偏你,卻看不見我擺正了我自己。
等俞松回過神來時,麻蛋!又輸了!!!這是咋輸的呀?!
俞松簡直就沒整明白好麽?
兩個回合下來,俞松算是徹底明白京都的傳聞有多假了,這也叫一竅不通的話,那他的棋藝、夫子們的棋藝就該算是爛泥扶不上牆了吧?
第三局,俞松執黑。
恰巧此時,俞婉牽着小鐵蛋打屋子裏出來了,見二人在對弈,俞婉與小鐵蛋都覺着很新奇,姐弟倆手拉手地走了過來。
“我讓你三子。”燕九朝說。
“不用!”俞松義正辭嚴地說。
“讓你五子。”燕九朝又說。
當着俞婉的面兒,俞松可真不願被讓子,但俞松更不願意輸啊,讓五子就讓五子,這麽嚣張,遲早會付出代價的!
結果俞松輸得更慘了,那輸得叫一個落花流水、慘不忍睹,俞松這才意識到前兩局燕九朝都是逗着自己玩兒的,這恐怕才是燕九朝的真實水平!
讓了五子,還比不讓時赢得更快、更狠、更穩!
俞松後槽牙都疼了。
這究竟是個什麽妖孽啊?好好下棋不行嗎?讓他在阿婉面前丢這麽大個臉,很開心麽?!
某少主:開心!!!
……
大伯下廚,俞峰與大伯母打下手,大伯身子好了之後比從前更忙碌了,礦上的工人不是多了嗎?夥食也是一大難題,大伯索性開了個食堂,招了十幾個得力的學徒與廚子,俞峰繼承了他的手藝,不過,比起經營食堂,俞峰對做礦山的生意更來勁。
他身上,有生意人的精明與果決了,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再不複當初那個老實人的樣子了,不過俞婉心裏也明白,大哥對白棠、對這個家的初衷是沒有絲毫改變的。
“知道大伯最中意的徒弟是誰嗎?”吃飯時,小鐵蛋在姐姐身旁小聲說。
和好的姐弟倆形影不離,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的樣子。
有關身世的事,俞婉還沒來得及與他和俞家說。
“誰呀?”俞婉給他夾了一個鵝腿。
小鐵蛋沒着急吃,神秘兮兮地說道:“是毛蛋!白大嬸兒的小兒子!”
白大嬸兒的大兒子在西北戰事中犧牲了,她膝下還剩一個閨女,以及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兒子。
小鐵蛋說道:“大伯好喜歡毛蛋的!說毛蛋的天賦比大哥還高!還說大哥不争氣,他就把衣缽傳給毛蛋!”
“是毛蛋哥哥。”俞婉笑着捏了捏他小耳朵。
小鐵蛋也不在意自己被捏了耳朵,本來嘛,故意叫毛蛋,就是爲了引起姐姐的注意!
小鐵蛋愉快地吃飯。
三小蛋也吃,去年三人吃飯還需要人喂,今年筷子都用得比他們還好了,俞家人又高興又欣慰。
到底是一家子,吃過飯後,小鐵蛋便領着四條小尾巴去村子裏玩耍了。
俞婉留下來,把他們在南诏的經曆與大伯說了一遍,有關燕九朝中毒解毒的事倒是沒多提,不希望他們擔心,他們便以爲俞婉與燕九朝這一年一直都待在南诏。
俞婉的身世,許久前便從邊境傳回大周了,俞松身在國子監,自然聽說了一遍,阿嬷回村後,他與俞家人又上阿嬷家裏求證了一遍。
該驚訝的其實早已經狠狠驚訝過了,可此時再聽俞婉提起,又有了不一樣的震驚。
“我早說三弟和弟妹看上去不是普通人……小松,你那話怎麽說來着?”大伯母看向俞松。
俞松道:“非池中物。”
“對對對!就是這個!”大伯母說。
白棠算是酸成檸檬精了,這丫頭的命是不是太好了呀?爹爹搖身一變,成了赫連家的繼承人,娘親搖身一變,成了南诏帝姬,她親公公是燕王,她繼公公是大周神将,她相公是燕王世子——
白棠這會兒是不知燕九朝已被冊封爲攝政王的事,若知道了,隻怕要原地撞牆了。
“啊啊啊!”白棠抱住俞婉的胳膊,“我要回去問我爹是不是也是白家撿來的!”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其實在俞婉看來,自己出身好是好,但也經曆了諸多不好,人這一生的命數并非全是與生俱來的,顔如玉的出身不好麽?南宮雁的出身不好麽?甚至冥都聖女、巫族王後……她們生來就站在了常人無法仰視的高度上,然而她們都以極爲慘烈的方式收場,這不是命,是自己走出來的路。
她如果不是赫連家的千金,不是南诏郡主,她同樣會感到幸運,幸運她碰上了俞家人,幸運她擁有天底下最疼愛她的父母,幸運她嫁給了人世間最好的男人……
有關燕王的事,俞家人沒好當着燕九朝的面問,不過,當燕九朝被俞松叫去釣魚時,大伯母與白棠将俞婉拉去了裏屋,悄悄問她傳言是不是真的。
“燕王殿下真的還活着?他這些年去南诏做驸馬了?”白棠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問。
大伯母也一臉八卦地看向俞婉。
這時候,俞婉就感受到婆媳倆的關系有多好了,能不好麽?腦回路與八卦心理簡直是一個頻道的!
但也不怪她們好奇啊,實在是燕王的事兒太離奇了,換做是她也會八卦都不要不要的,聽說,茶館裏的說書先生都掙得比從前多了。
俞婉斟酌了一下說辭:“是真的,不過燕王是失憶了,不記得自己是大周人,後來想起來了,就回來了。”
“就這麽……簡單?”白棠不信。
大伯母也不信。
瞅瞅瞅瞅,這哪兒是婆媳,分明是親母女!
俞婉輕咳一聲:“真的,就這麽簡單。”
她對天發誓她每個字都是真的,确實燕王是失憶了,隻不過是被迫失憶的,也确實燕王想起來後便回來了,隻不過是坑了小帝姬一把才回來的。
但其中的細節,她有些說不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