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11發光的九哥


事不宜遲,燕懷璟即刻帶着丹藥出府,卻在跨出院子時與韓靜姝不期而遇。

韓靜姝與他早在數月前便已完婚,而今是他的靖王妃了。

韓靜姝一襲寶藍色束腰長裙,珠光寶氣,打扮得十分得體,不知是正要出門還是剛從外邊回來。

燕懷璟定了定神,語氣溫和地說道:“這麽晚了,王妃還沒歇息啊?”

韓靜姝溫柔地笑了笑:“和王爺說了多少遍了,叫我姝兒便好。”

“姝兒。”燕懷璟略有些牽強地喚了一聲,他着急入宮,沒功夫與韓靜姝周旋太久。

韓靜姝望着燕懷璟面上不經意間閃過的敷衍與急切,問道:“王爺是要出府嗎?”

燕懷璟頓了頓,直言道:“啊,我入宮一趟,給父皇送點藥。”

“這麽巧。”韓靜姝呢喃道。

“怎麽了?姝兒也要入宮嗎?可是母妃傳召姝兒了?”

“不是,母妃并未傳召我,我說很巧,是因爲我剛剛聽到消息,說燕世子回京了,也正要去探望父皇。”

燕九朝回京的行蹤盡管并未隐瞞任何人,可不止于鬧得滿城風雨,尤其他入宮探望皇帝一事,更是沒多少人得知,然而韓靜姝到底不是尋常女子,她既是他的王妃,也是丞相府的千金。

燕懷璟沒問韓靜姝從誰嘴裏聽到的消息,他這會子着急趕在燕九朝的前面入宮,遂對韓靜姝道:“他探望他的,我探望我的,不沖突。”

韓靜姝說道:“燕世子這麽着急地趕回京城,一定是聽說了父皇病重的消息,燕世子對父皇還是十分孝順的。”

“天色不早了,王妃沒什麽事便回屋歇息吧。”燕懷璟俨然沒有繼續與她交談的打算,如果韓靜姝是一位客人,那麽方才燕懷璟的話便幾乎算是一種變相的逐客令了。

韓靜姝抿了抿唇。

不待她開口回應什麽,一個丫鬟抱着幾個精緻的錦盒腳步匆匆地走來了,丫鬟對着二人行了一禮:“見過王爺,見過王妃。”

“東西都拿上了?”韓靜姝問。

丫鬟道:“回王妃的話,奴婢清點了三次,确定全部帶上了。”

“你要出去?”燕懷璟問道。

韓靜姝笑了笑:“蕭夫人産子,滿月酒時我染了風寒沒能前去道賀,如今我大好了,打算去探望探望蕭夫人與蕭小公子。”

燕懷璟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韓靜姝瞥見了他的神色,忙低聲道:“我也是……爲了王爺着想,希望王爺能少一個敵人,多一個盟友,當初爲了救回燕王,蕭大元帥揮師南下,可見緊要關頭,陛下最器重的人還是他。”

燕懷璟正色道:“他是燕九朝的繼父!有燕九朝在,你覺得他可能投靠我嗎?”

他語氣有些重,韓靜姝微微愣了一下,她不是不知道燕懷璟的心裏其實沒有他,可大婚以來二人一直相敬如賓,如此疾言厲色還是頭一次。

韓靜姝輕聲解釋道:“父親說,若燕王已辭世,那麽蕭大元帥投靠王爺的可能性不大,可燕王回來了,他對蕭夫人餘情未了,這兩個男人之間勢必有一場争奪,隻要我們把握好時機,那麽蕭大元帥便能爲王爺所用。”

平心而論,韓靜姝的話不無道理,可燕懷璟的心裏仍有些不大舒坦,一個嫁入王府的王妃,一口一個“父親說”,她是與丞相府走得多近?丞相府是想插手王府的多少事?

韓靜姝屈膝福下身來:“姝兒與父親也是一心爲王爺考慮,若是有僭越的地方,還請王爺恕罪。”

燕懷璟探出手扶起她:“姝兒說的什麽話?你是我妻子,丞相是我嶽父,你們真心爲我考慮,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怪罪你們?你想去探望蕭夫人便去吧,不過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我擔心你出行不便,不如明日再去吧?”

最後一句倒是實心爲韓靜姝考慮的。

韓靜姝的眉目間掠過一絲喜悅,溫柔如水地看了燕懷璟一眼:“好,我聽王爺的。”

燕懷璟撫了撫她的鬓角:“那我先去了,你早點歇息。”

韓靜姝叫住他:“王爺……今晚過來嗎?”

燕懷璟愣了愣,片刻,低聲道:“父皇龍體欠安,我前去侍疾,也不知多晚才回,不用等我。”

韓靜姝彎了彎唇角:“好。”

言罷,她行了一禮,“恭送王爺。”

燕懷璟疾步邁入了夜色。

韓靜姝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徹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王妃,王爺走了,咱們也回院子吧,風大,當心着涼了。”丫鬟小聲提醒。

韓靜姝幽幽地歎了口氣:“你先回吧,我四處走走。”

“那這些東西……”丫鬟實在不明白王妃爲何讓她故意抱着這些東西到王爺跟前來。

“拿回院子吧。”韓靜姝苦笑。

什麽探望上官豔,什麽她父親說燕王與蕭振廷必爲一個女人反目成仇,都是她胡編亂造的,她父親是當朝丞相,怎麽可能在背後如此編排蕭振廷與燕王?

她說給他聽,是想看看他的反應。

爲一個女人反目成仇的說辭,有沒有讓他感覺到很熟悉?他若是心中沒有這般打算,自會覺得她是無稽之談,而他感覺很有道理,可能是心裏也有了類似的主意。

他與燕九朝之間其實沒有不共戴天之仇,燕王與燕九朝也不可能威脅到他的皇位,她仔細留意過了,燕王回京這麽久,一次也沒去探望陛下,這像是想要皇位的做派嗎?

他隻要從大局出發,便不會去刻意拉攏蕭振廷,更不會執意與燕九朝爲敵。

之所以這麽做,不是爲了皇位,是爲了那個女人吧。

“他心裏還是沒放下她……”韓靜姝怔怔地呢喃。

“王妃,您在說什麽呀?”丫鬟沒聽清。

韓靜姝捏着帕子擺了擺手:“沒什麽,你回院子吧,我四處走走,别跟過來。”

丫鬟欲言又止,卻不敢違抗韓靜姝的命令,隻得對着韓靜姝的背影行了一禮,抱着懷裏的東西離開了。

韓靜姝在靖王府走着,靖王府便是原先的二皇子府,大婚後皇帝将隔壁的一座府邸也賜給了他們,她将兩座府邸的圍牆打通了,修了一條長長的抄手回廊。

回廊下讓人挖了一個魚塘,喂着五顔六色的錦鯉。

她拿了點魚食,來到回廊之下。

她喂着喂着有些出神,不小心踩到了裙裾,整個人朝前栽去,她的身子撲出了回廊,眼看着就要跌落水中,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天而降,雙手接住她,足尖掠于水面之上,一個躍起,将她帶回了回廊。

那人将她放好,後退一步,拱了拱手:“王妃。”

手中的魚食全都灑了,隻剩一個空空的盤子,韓靜姝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顫聲道:“君侍衛。”

君長安看了她一眼,道:“王妃爲何自尋短見?”

韓靜姝一怔,趕忙搖頭道:“我沒有!我是不小心跌倒的!”

君長安俨然不信。

韓靜姝往前走了一步,定定地看着君長安:“真的,我活得好好兒的,沒想過輕生。”

“那就好。”君長安是燕懷璟的侍衛,隻負責燕懷璟的安危,救她是因爲她是燕懷璟的王妃,燕懷璟還需要她以及她背後的丞相府,至于她是真的跌倒還是假的跌倒,不在君長安考慮的範圍之内。

君長安轉身要走。

韓靜姝開了口:“你是不是要告訴王爺?”

君長安沒有說話。

韓靜姝含了一絲哀求地說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他?我知道你是他的人,但……我真的沒事,我不希望他誤會什麽。”

君長安蹙眉道:“王妃認爲王爺會誤會什麽?”

韓靜姝低下頭:“誤會……我認爲他對那個女人餘情未了,我接受不了,所以輕生了,或者,所以用輕生來吓唬他。”

韓靜姝的聰慧與直白在君長安的意料之外,君長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王爺的後院隻有你一個女人,你不該爲這些事煩惱的。”

“我知道。”韓靜姝低聲道。

他後院沒有别的女人,表面上看來她占用了他全部的寵愛,事實上他來她房中的次數并不多,她不确定,是他能一個女人的寵愛隻有這麽多,還是他能給她的寵愛隻有這麽多。

韓靜姝苦澀地問道:“若換了世子妃,他也能忍個三五日才去她房中一次嗎?”

他們是新婚的夫妻啊!哪兒有這般克制得住的?

君長安淡淡地看着她道:“王妃與我說這種話,是不是有些不合身份了?”

“那你就去向王爺告狀吧!”韓靜姝也是在氣頭上,不想和這家夥廢話了!

韓靜姝氣呼呼地離開,沒留意到手中的帕子落了下來。

君長安邁步自素白的帕子上跨了過去。

月光下,那方絲帕白得像一捧潔淨的雪。

君長安踅步而回,歎息一聲,将絲帕拾了起來。

……

卻說燕懷璟的馬車駛出靖王府後,遲遲不見君長安追上來,便對車夫道:“不用等了,走快點。”

“是!”車夫揮動馬鞭,将馬車的速度提了提。

忽然間,一道利索的身影掠上馬車,躬身進了車廂。

“王爺。”君長安坐下。

“怎麽那麽久才來?”燕懷璟問。

君長安頓了頓,微思道:“沒什麽,一點小事耽擱了。”

君長安是燕懷璟的護衛不假,卻不是府裏的那些侍衛,燕懷璟與君長安實則因爲一場陰差陽錯的意外結下了十年之約,這十年中,君長安燕懷璟所用,保衛燕懷璟的生死,但君長安不是奴才,他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與秘密,隻要這秘密不會傷害到他。

因此哪怕燕懷璟看出了君長安對自己有所保留,卻也沒說什麽,隻深深地看了君長安一眼,便吩咐車夫快馬加鞭入宮了。

少主府最初不叫少主府,而是燕王的皇子府,燕王到了離宮的年齡時已經遭到了先帝的猜忌,先帝能賜給他什麽很好的府邸呢?不是那會兒正在做太子的皇帝攔着,先帝都能把府邸給賜到京城外去了。

而燕懷璟畢竟是皇帝最堪重用的兒子,他得上朝、得幫着處理大量的政事,因此他的皇子府是離皇宮最近的。

單從距離上來說,燕九朝便不占優勢,更别提燕九朝也不趕時間,隻慢悠悠地在大街上走,故而燕懷璟還當真比燕九朝早一步入宮。

皇帝如今在長生殿靜養,燕懷璟拿着丹藥下了馬車後,直奔長生殿而去。

長生殿守衛森嚴,當然不僅僅是有他的眼線,也有皇後的。

“奴才叩見靖王殿下,這麽晚了,靖王殿下怎麽來了?”一名手執拂塵的太監迎面向燕懷璟行了一禮,這名太監姓蘇,是皇後的心腹。

燕懷璟正色道:“我來給父皇侍疾。”

蘇太監笑了笑:“陛下剛睡了,裏頭有慶王殿下陪着,靖王殿下不如明日再來吧。”

慶王是皇後骨肉,皇後既然有了這個特權,自然想方設法地安排慶王在皇帝面前耍存在感,他會在長生殿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蘇太監竟讓靖王改日再來。

皇帝跟前多個侍疾的難道是壞事嗎?

顯然不是。

這個蘇太監是擺明了在阻攔燕懷璟。

燕懷璟監國,皇後垂簾聽政,雙方實力分庭抗禮,可要非說分出個高下的話,自然朝堂上燕懷璟更如魚得水,後宮皇後更隻手遮天。

這也是爲何燕懷璟覺得自己的眼線攔不住燕九朝的緣故,不僅燕九朝自己霸道,而且還有皇後的人給燕九朝送方便和撐腰。

當然了,面子上的功夫皇後仍是要做得漂漂亮亮的,若在以往,蘇太監絕不會阻攔燕懷璟,可今非昔比,燕九朝前腳回京,後腳皇後便得了消息,又聽說燕九朝出了少主府往皇宮的方向來了,可想而知他是來探望皇帝的。

至于說燕懷璟,他今日已來向皇帝請過安了,按理說不必再來,之所以還是來了,八成是與燕九朝入宮有關。

甭管他是來幹什麽的,皇後都覺得最好不要讓他見到皇帝,一切等自己與燕九朝商議了之後再做打算。

皇後盼燕九朝盼了許久了,燕懷璟的勢力太可怕了,她的慶王又不争氣,燕九朝再不回來她都要鬥不過燕懷璟了。

事實證明,燕九朝是燕九朝,皇後是皇後,燕九朝回不回來,她都鬥不過燕懷璟!

燕懷璟冷冷一哼:“大膽奴才!本王要見父皇還需要你來指手畫腳!還不退下,是等着本王将你杖斃嗎?!”

一句杖斃,讓蘇太監當場愣住了。

朝堂上的優勢足以蔓延到後宮,燕懷璟之所以一直在後宮諸多忍讓不過是做出一副迷惑皇後的假象,适當地麻痹皇後,譬如眼下,皇後就是足夠放心她在後宮的權勢才隻留了一個太監在此看守,若是她自己坐鎮長生殿,燕懷璟還闖得進去嗎?

當皇後得了消息趕來長生殿時,一切已經太遲了,燕懷璟獻藥成功了,皇帝果真龍體轉安、龍顔大悅!

“叩見燕世子!”

皇宮的大門口,燕九朝走下馬車來,侍衛們紛紛向他行禮。

燕九朝面無表情地走過去。

他入宮向來不用皇帝的口谕與傳召,侍衛們恭敬地爲他讓出道來。

哪知他走了沒幾步,便遇上正要出宮的燕懷璟。

說來是偶遇,但也有點兒像是燕懷璟故意在這裏等着他。

算算日子,他們堂兄弟已将近一整年不曾見到了,燕懷璟還是那個燕懷璟,燕九朝卻不再是記憶中的燕九朝了,他的年紀當然不可能再長個兒了,然而也不知是不是燕懷璟的錯覺,總感覺這家夥比從前更高大、更英姿挺拔了。

氣色也更好了。

說起來,他快二十五了,到了預言中的垂死之年,他不該是形同枯槁、黯淡無光嗎?怎麽強大得反而渾身都在發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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