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赫連北冥說,“我的腿的确比從前有勁兒了,偶爾站起來,也不似以往那般疼痛了。”
赫連北冥的腿是能站起來的,隻不過站起來的代價是錐心刺骨般的疼痛,這樣的情況下根本就無法行走,故而隻能坐在輪椅上,可就在幾天前,一次譚氏不在屋裏的時候,赫連北冥摔在了地上,他打算在譚氏回來之前坐回輪椅上,随後就發現自己站起來的那一下,既有力了許多,也沒那麽疼了。
要說徹底不疼是假的,但卻在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内。
他也說不清這是怎麽了,不過,他沒告訴譚氏,他擔心自己說了,會給譚氏帶來自己可以痊愈的希望,可事實上他早對自己的腿失去信心了,他怕到頭來又讓譚氏失望一場。
那之後,他也沒再嘗試,畢竟他已經心如死灰了,今日是被俞婉問起,他才記得有這麽一回事。
“你……你怎麽不告訴我呢?”譚氏哽咽。
“我這不是怕你空歡喜一場嗎?我的腿……”赫連北冥苦澀地笑了笑,“好不了的。”
他是走火入魔,魔氣存在于内力之中,爲将魔氣移除,不得已把内力也一并散去了,那之後,他渾身筋脈受損,最嚴重的是下肢,這是沒辦法修複的,老崔頭那樣的神醫都不能。
俞婉卻盯着自家大伯的腿,雖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但她覺得大伯的腿似乎又燃起新的希望了。
“大伯,我們栖霞苑吧,讓老崔頭也看看。”
謹慎起見,俞婉還是決定去找找老崔頭。
俞婉要去推輪椅。
譚氏忙道:“你有了身孕,還是我來吧。”
早在進府時便聽守門的小厮說阿婉有了沈芸,适才這麽一打岔,他倆都沒功夫好好關心一下她的身子。
赫連北冥慈愛的目光落在俞婉的身上:“路上很辛苦吧?”
女人懷孕本就辛苦,她還總在奔波勞碌,光是想想他就心疼。
俞婉笑了笑:“我很好。”
這倒不是客套話,是真的很好,不知是不是孩子心疼她,這一胎她就沒遭過什麽罪,除了能吃能睡好似沒别的變化了,要說腰酸腿痛渾身水腫更是沒發生過,她身輕如燕得很。
想想也不奇怪啊,她是史上最強大的聖女嘛!
她體内的聖女血脈覺醒了,這一胎能和從前一樣嗎?
肚子裏的燕小四吐了個水泡泡,繼續抱着臍帶困覺覺去了。
老崔頭給赫連北冥仔細診治了一番:“是好轉了沒錯,你吃什麽藥了?”
赫連北冥搖頭:“沒有啊,我沒吃藥。”
“唔。”老崔頭挑了挑眉,“那真是怪了,再這麽下去,用不了一兩年,你興許都能正常走動了。”
“崔大夫,你……你說的是真的?”最激動的是譚氏,她比誰都在意丈夫的一雙腿,倒不是她嫌棄他,非得他像個正常人那樣站起來,而是她心疼丈夫,馳騁沙場的神将下輩子都要坐在輪椅上,這樣的打擊絕不是他應該去承受的。
他一生光明磊落,爲何老天爺要給他這般沉痛的下場?
赫連北冥的面上也隐隐浮現起了一絲難以壓制的激動,若是以往有大夫與他說他的雙腿可以痊愈,他壓根兒不會信,可最近他的腿的确有“反應”了。
他……他努力不将它當一回事,是怕再失望一次,不過若是阿婉與崔大夫都這麽說,那他……那他……
俞婉将赫連北冥壓抑的激動盡收眼底,溫和地笑了笑,說:“大伯,您可以激動,您是真的在好轉!不說恢複的希望是十成十,但至少絕對是有的。”
“可是……爲什麽會這樣?我……我也沒吃藥……沒刻意地做什麽啊……”赫連北冥努力回想了一番這半年的動靜,除了上朝比過去幾年多了些,往老夫人院子去的次數頻繁了些,再就是陪譚氏回了幾趟娘家,真沒幹别的啊。
小雪狐将身子團巴團巴,在他腿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優哉遊哉地眯起了眼睛,額上那個火紅的印記在燭光下有些耀眼。
“是不是笙兒日日替你誦經祈福……”譚氏小聲問。
提到誦經,俞婉的眸子眨巴了一下:“大哥還沒還俗嗎?”
從前被逐出赫連家是迫不得已,如今危機都解除了,他大可回來繼續做他的赫連家繼承人啊,還有,如果俞婉記得沒錯,赫連笙似乎惹了一筆風流債吧,就這樣也還能繼續做和尚?
“唉,沒呢。”譚氏歎了口氣。
不過,雖是歎氣,卻并不怎麽傷心,兒孫自有兒孫福,她算是想通了,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麽都強,何況笙兒也不是不着家,他孝順,每月都會回府探望他們好幾次,而每次,都會被那位叫董仙兒的姑娘逮個正着,之後,就是一番雞飛狗跳。
正說着,栖霞苑外的小道上傳來一聲女子的嬌喝:“和尚!你給我站住!”
譚氏清了清嗓子,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
“是大哥回來了嗎?”俞婉眸光一動,轉身出了栖霞苑。
穿着白色僧服的赫連笙正被董仙兒施展輕功追趕着,許是追得多了,俞婉明顯感覺到董仙兒的輕功比原先更好了,她一手扣住赫連笙的胳膊:“看你這次往哪裏跑?”
隻可惜,赫連笙在武學上的境界高出她太多,俞婉沒看清赫連笙是怎麽動作的,眨了個眼赫連笙便已經擺脫董仙兒的掣肘了。
董仙兒氣得跳腳!
“大哥。”俞婉叫了他一聲。
赫連笙步子一頓,錯愕地朝俞婉看來。
爲了躲避時常在赫連家守株待兔的董仙兒,他不是走正門進來的,因此也就沒聽下人提起俞婉與燕九朝回府了。
“阿婉。”赫連笙朝俞婉走了過來。
俞婉發誓她絕不是要爲董仙兒提供機會,可董仙兒抓住赫連笙了是事實。
“你……你放手!”赫連笙道。
董仙兒耍賴道:“我不放!”
赫連笙面色微赫,他有心與俞婉多說幾句話,卻被董仙兒鬧得臉色繃不住:“阿婉你先回屋歇息,我改日再來找你。”
言罷,施展輕功離開了。
到手的鴨子又飛了,董仙兒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俞婉被二人逗樂了,打趣道:“我大哥這麽不解風情,不如董姑娘另擇良婿吧,反正他是個榆木疙瘩!”
“誰說的?他才不是榆木疙瘩!我不許你這麽說你大哥!”董仙兒決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在她面前诋毀赫連笙,哪怕赫連笙的親堂妹也不行。
“好好好。”俞婉算是敗給這姑娘了,對她大哥真是一往情深啊,俗話說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嘛,隔層紗,何況董仙兒模樣性情都不差,俞婉對她還是有幾分信心的。
“話說,你們這大半年都去哪兒了?還有,你懷孕了?這幾個月了?是不是快生了?”董仙兒注意到了俞婉的肚子,太驚訝的緣故,嘴裏的問題刹都刹不住。
俞婉比半年前圓潤了不少,可雙身子的女人嘛,胖是應該的。
有關燕九朝中毒一事,董仙兒多少也知道一些,俞婉便沒刻意瞞着她:“去找藥引了,也是離開南诏了才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離臨盆還有一個月呢。”
“一個月,那也快了,你生的時候我給你南诏最好的穩婆!對了,你說是去找藥引,找到了嗎?”董仙兒是關心俞婉,才會想要知道她的全部狀況。
“找到了。”俞婉說。
“那麽難找的藥引,還真讓你們找到了啊。”百裏香的四味藥引在江湖并不算是秘密,可雪蟾蜍與赤靈芝容易,巫王淚與聖女血卻是早已絕迹的東西,董仙兒問道,“你們在哪裏找到的?世上……真的還有聖女和巫師嗎?”
怎麽沒有?我就是聖女啊,還是能将全冥都的聖女石盡數點亮的天下第一聖女!
俞婉忍住炫耀一把的沖動,淡定地說:“我們去了鬼族,冥都,還有巫族。”
“鬼族我知道,冥都和巫族又是什麽地方?”這些,董仙兒便是聽都不曾聽過的。
“冥都是鬼族的新都……”俞婉挑重點,把幾個地方的關系與董仙兒說了。
董仙兒感覺自己的認知受到了強烈的沖擊,什麽聖女啊,巫王啊,不是早已經沒了後人嗎?怎麽聽阿婉說的,兩大神秘隐族依舊屹立于世,還有些水火不容似的?
真要與董仙兒說明白,恐怕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但很顯然,他們明早便要動身回往大周了。
董仙兒雖也好奇,可當務之急是趕緊抓住赫連笙,她握住俞婉的手道:“好吧,日後我做了你大嫂,有的是功夫與你閑談,等有機會了再與我細說,我先去找你大哥了。”
“其實……”俞婉對董仙兒印象不差,甚至還有些喜歡她,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追求一個人也是有技巧的,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
俞婉摸了摸自己的胃。
想當初自己之所以能迷倒燕九朝,多少也歸功于自己舉世無雙的廚藝。
“當時我和燕九朝就是這樣的,明白了嗎?”俞婉沖董仙兒擠眉弄眼。
董仙兒瞪大眸子望着俞婉的……肚子,俞婉的肚子太大,她自認爲摸的是胃,落在董仙兒眼中就是另外一個提示了。
阿婉和燕九朝,不就是奉子成婚嗎?她明白,太明白了!
董仙兒壞壞一笑:“好主意啊!下次我抓到他,直接把他辦了!生米煮成熟飯!帶娃上門!看他認不認!”
俞婉:“呃……”
我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啊,女俠,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董仙兒鬥志昂揚地去了!
俞婉望着董仙兒離去的方向,嘤嘤嘤地對了對手指。
她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坑哥的……
譚氏去張羅晚膳了,俞婉陪着赫連北冥回了院子。
俞婉問起了燕王與上官豔的事。
赫連北冥道:“燕王回大周了,他去給九朝準備藥材了。”
俞婉古怪地眨了眨眼:“父王他怎麽會知道藥材的事?”
赫連北冥笑了笑,說道:“啊,他私下問過老崔頭,老崔頭給了他一個方子,方子上有幾樣藥材隻在大周有,且要新鮮采摘的,燕王說,他先把藥材找到,然後種進府裏,等九朝回來直接就能用。”
像是燕王回做的事。
俞婉想,他眼下最不願意回的地方可能就是大周,但爲了兒子,他能放下任何心中的結節。
赫連北冥接着道:“蕭振廷與蕭夫人也回京城了。”
蕭振廷是奉旨南下,既然燕王已經回大周了,蕭振廷自然沒有繼續待在南部的理由。
“沒露餡兒吧?”俞婉問。
赫連北冥道:“你說的是蕭振廷來南诏帝都一事?倒是真走漏了風聲,不過,讓國君否認了,國君拟了信函給大周皇帝,說沒在帝都見過蕭振廷,還說手下的将軍還在邊境和蕭振廷打了仗,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她們離開大周時,上官豔已有了幾個月的身孕,算算日子,最遲上個月也該出生了,就不知是給燕九朝添了個妹妹還是弟弟。
既然提到了國君,赫連北冥就一并說起了芸妃的事:“……芸妃原來不是沈家人啊,聽說來了個世外高人,聲稱是芸妃的親爹。”
俞婉眸子亮晶晶的:“是太姥爺!大伯見到了他了嗎?”
赫連北冥搖搖頭:“他守在芸妃的宮裏,我沒機會見到他,你叫他太姥爺……你見過他了嗎?”
“嗯!我們去冥都碰到了蘭二姥姥還有太姥爺。”俞婉将鬼族與冥都的經曆與赫連北冥說了。
赫連北冥驚得無以言表,若非知道阿婉的性子,他大概以爲這丫頭在胡編亂造了,強大如神的鬼族……竟然隻是被囚禁的後人嗎?真正的鬼族竟然遷都了!
而冥都蘭氏竟然是聖族後裔,這麽說……芸妃、弟妹、阿婉甚至三個小黑蛋都是聖族後裔了?
這個消息太震驚了!
“那聖女血……”赫連北冥看向俞婉。
俞婉自豪地拍拍小胸脯:“當然就是我的血了!我可是很厲害的聖女!沒想到吧,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不過,也沒白去冥都一趟,畢竟見到了二姥姥與太姥爺,還有,也找到了巫族的線索。”
赫連北冥感慨:“你們這一趟,是開了眼界了。”藥引是極大的收獲,可沿途的見聞也是十分寶貴的經曆,這對他們來說,是多少金子都換不來的。
“我進宮去找他們。”俞婉說。
赫連北冥叫住她:“你來遲了一步,國君帶着他們去蒲城避暑了。”
國君爲了讨好老丈人也是豁出去了,從不鋪張排場的他竟然也學起中原皇帝避暑了,官員們也被帶了過去,朝政都在蒲城處理。
赫連北冥笑道:“放心吧,芸妃過得很好。”
有爹的孩子是個寶,司空烨快把芸妃給寵到天上去了,聽說全南诏擅長做紅燒肉的師父,都被司空烨給擄來了。
沒錯,就是擄。
夜裏還在睡覺,一睜眼,到蒲城行宮了,廚子們内心是崩潰的!!!
聽說姥姥過得好,俞婉也就放心了,要知道南诏親人這麽多,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芸妃,老夫人膝下還有這麽孝順的兒孫照料,芸妃卻是太孤單了。
如今有司空烨疼着她,她也算是能過過被人疼寵的日子了。
赫連北冥道:“南诏這邊沒什麽大事,大家都很好,你無需擔憂,反倒是大周的局勢,你可能有必要了解一下。”
“大周……怎麽了?”俞婉問。
赫連北冥神色凝重道:“我也是前幾日才得的消息,大周的皇帝病倒了,無法上朝,如今,由皇後垂簾聽政,靖王攝政監國。”
靖王?那不就是燕懷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