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璃聽說國君醒了,趕忙前往紫薇閣。
不料他剛進屋子,恰巧聽見廢黜女君的一席話,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知道國君會動怒,卻不料如此震怒。
母親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孩子,他說廢就給廢了嗎?
廢了之後呢?他打算讓誰來繼承國君之位?那個被他流放民間的孩子,還是宗室中其它的皇族血肉?
本朝倒也不是沒有從旁支中過繼的先例,隻是一則,國君有自己的帝姬,二則,那些旁支的皇族并不如小帝姬優秀。
可如今,小帝姬不堪大任,外公就難免把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了他們的頭上嗎?
短短一瞬間的功夫,南宮璃的腦子裏閃過了無數從前想也沒想過的可能。
他的心底升騰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
他沒考慮過國君會在廢了母親後,直接冊立他這個皇長孫,因爲這件事他也參與了,他也有污點,不論他是被唆使的還是自己主動挑釁的,他都不是能摘幹淨的那個。
母親不能失勢,否則他也沒了繼承人的位子。
念頭閃過,他撲通跪在了地上,眸中含淚地望着國君道:“外公!這一切都是我擅作主張!與母親無關!是我嫉妒燕九朝搶走了父親!嫉妒父親疼他比疼我還多!所以才想給他一個教訓!”
這自然也是一部分實情,最直接的原因是女君被驸馬耍得團團轉,他不忍母親繼續被父親蒙蔽下去,這才想了一出毒計離間二人的關系,但這個,就不好與外公說了。
母親已經遭了外公的厭棄,若再讓外公知曉她爲了一個男人可以昏聩到這步田地,隻怕越發不樂意讓她做女君。
然而國君如何會信他?
國君冷冷地看向一旁的小帝姬:“出了事,竟讓兒子替你頂罪,你可知羞恥!”
他是來替母親脫罪的,怎麽反而令外公對母親越發失望了?
南宮璃慌得險些挺不住:“外公!母親沒有讓我頂罪!我所言句句屬實!毒是我下的!計策是我想的!母親從未想過陷害他們!是我的主意!”
國君毫無動容:“我知道你一心爲你母親,這件事作爲幫兇,你也脫不了各系,别以爲将罪責全部攬到自己身上,我就可以原諒你們了!君不仁,則民心不穩,莫說你們生在皇家,原就該比尋常人更知理懂法,便是百姓家的孩子,也絕沒這般惡毒的!”
南宮璃要瘋了,他說的都是真的!是他一個人幹的!母親全被蒙在鼓裏!外公怎麽就是不信呢!!!
南宮璃又苦苦懇求了一番,甚至将自己如何将小厮騙去院子,如何趁他不備不下手交代得事無巨細,可在國君眼裏,他仍舊隻是一個幫兇而已。
沒有女君的授意,他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也怪他往日裏名聲太好,裝得太像個乖寶寶。
臨了出了這等岔子,國君死活不信他是個幕後元兇。
屋外看熱鬧的俞婉,也是服氣得不要不要的。
隻見過脫罪脫得吃力的,沒見過認罪認得這麽絕望的,冤死了啊。
“限你們三日之内搬出女君府。”國君冷漠地說完這一句,連驸馬都顧不上審問,擺駕回宮了。
女君從聽聞自己被廢的那一瞬起,便整個人都呆掉了。
“母親,母親,母親!”南宮璃喚她,她也毫無反應。
南宮璃讓人将扶回了自己的院子。
南宮璃單膝跪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咬牙道:“母親你放心,我不會眼睜睜看着你出事的!還有三天,這三天……我一定能想出辦法來!”
可惜,三天隻是搬出女君府的期限,當夜國君便頒布了廢黜女君的聖旨。
朝堂上下一片驚駭。
國君沒細說是因爲什麽事,這引來不少人的猜測,有人說是因爲驸馬的确是燕王,女君勾結燕王引起了國君的不滿;也有人說,是女君丢失聖物,罪不容恕。
國君沒理會這些猜測,他一個頭兩個大,翌日起便罷朝了。
他一罷朝,熱議的人便越發多了。
國君着實沒料到自己做了君主這麽多年,會在晚年迎來如此動蕩的局面,莫非真如老國師說的那樣,南诏氣運将盡嗎?
“亂象生,朝堂大亂,民心動蕩,氣運将盡也。”
這是老國師的原話,他曾問過老國師可有破解之法,老國師當時是怎麽說的?
老國師望向身懷六甲的皇後與芸妃,道:“福禍雙生,趨福避禍,或有轉機。”
爲了這個轉機,他送走了襁褓中的大女兒,一心将福澤南诏的小女兒養在身邊。
然而他還是沒等來轉機。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
隻覺心下一片沉痛。
老祖宗的千秋萬代,最終就要折損在他手裏了。
對于女君被廢,最高興的當屬老崔頭了。
他讓廚子燒了慢慢一大桌好菜,又親自去酒樓買了陳年花雕,給俞婉斟了滿滿一大碗。
俞婉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酒菜:“今天什麽日子啊?這麽豐盛。”
老崔頭道:“女君被廢啦,來來來,丫頭,慶祝一下!”
俞婉撇嘴兒道:“這有什麽好慶祝的?弄得像是她下台了,我要去做女君似的!”
一下嗆住的老崔頭:“……”
原來你是這樣的阿婉!
南宮雁人品不好,搶了燕王,害了燕九朝,她倒台,俞婉這頭就沒誰不高興的,南宮璃則不同了,一想到自己一手把女君的前程給作沒了,南宮璃就悔得不要不要的。
早知道,他就不算計燕九朝了!
隻是千金難買後悔藥,如今再說這些也無益,隻得想法子挽回女君府的一切。
他試圖去找皇後,然而國君仿佛早料到他會出此一招,将皇後帶出宮,去自己在城中置辦的宅子裏住下了。
南宮璃撲了個空,連皇後的影子都沒見着。
南宮璃又找上朝中的幾位元老,懇請他們出面,請求國君收回成命。
元老們卻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觸國君的黴頭。
南宮璃一拳砸在柱子上!
南宮璃順風順水了二十年,從未如此絕望過。
他是天子驕子,是國君的長孫,是未來的繼承人,他擁有全天下都羨慕不來的運勢,當然他自己也足夠争氣,才學天分,他一樣不缺。
這樣一手好牌,怎麽可能會鬥不過一個病秧子?
病秧子回大周了還能繼承王位,他如今卻連郡王的位子都要保不住了。
他決不允許自己輸給燕九朝。
也絕不将唾手可得的帝位拱手讓給他人。
就在他幾近絕望之際,腦海裏忽然閃過國師的身影。
是的了,他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一顆棋子給忘了?
他乘坐馬車去了國師殿。
國師這幾日在閉關,對外頭的風聲一概不知,聽說南宮璃來了,國師原本想出關之後再見他,然而弟子催了兩回,道是郡王有急事相商,國師才免爲其難地見了。
短短幾日功夫,南宮璃的神色憔悴了許多。
“怎麽了?驸馬的事東窗事發了嗎?”國師問。
南宮璃道:“不是我父親的事,眼下還顧不上他,是我母親。”
“女君殿下怎麽了?”國師納悶道。
南宮璃道:“沒有女君殿下了。”
國師一愣。
南宮璃神色凝重地說道:“我母親她……被廢黜了,再有兩日,就得遷出女君府,你也知道,女君府一旦遷出去,想再回來就難了。”
若隻是被廢黜身份,隻要仍住在府裏,在外人看來都有複位的可能,但拖家帶口地地轟出去,這幾乎算是釜底抽薪了。
南宮璃頭疼道:“我外公他,可能會從旁支中過繼一個孩子,你替我留意一下外公的動靜,必要時想法子勸阻他。”
國師蹙了蹙眉:“有件事你可能不知情。”
“什麽事?”南宮璃問。
“我也是近日才聽說。”國師道。
“别賣關子了。”南宮璃催促。
國師問道:“南诏前段日子出了四位七丈蠱老的事,你可知?”
南宮璃點點頭:“其中一位是府裏的孟蠱老。”
“那你可知餘下三位是誰?”不待南宮璃回答,國師就道,“是燕九朝的孩子。”
南宮璃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那、那三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娃!!!”
“有赫連家,有蠱老殿,國君從旁支中過繼的可能性不大。”國君說着,站起身來,望了望穹頂的星塵,“大帝姬,要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