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修羅都沒再上赫連家的門。
從前江海總與青岩坐在房中對弈,修羅來走動後,二人将對弈的場所換到了院中,名義上是說恐怕修羅突然發狂,這會子修羅不來了,沒人會發狂了,二人還是習慣性地把棋盤擺在了院子。
隻是二人時不時望過去的門檻上隻剩下三個看起來孤零零的小黑蛋。
阿畏的羊奶又煮多了。
有關赫連家大少爺與驸馬的身份之事在朝堂、民間傳得沸沸揚揚,然而三法司并未獲權受理此案,一切皆由國君親自審理。
國君的消息封鎖得緊,誰也不知案件的進展如何了,傳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驸馬被關押在防守最嚴密的天牢之中,有些事原本可以通過驸馬的口問出來,然而驸馬在下獄的第一日便吐血暈厥了,這讓打算從驸馬着手的典獄長變得束手無策。
典獄長上奏了國君。
國君能怎麽辦?自然得先醫好驸馬的病。
他派了禦醫前去爲驸馬仔細醫治。
來的是白禦醫。
白禦醫醫術高明,早些年一直爲皇後娘娘診脈,之後讓小帝姬要了過去,他常在女君府走動,對驸馬的狀況再熟悉不過。
國君也正是出于這層考慮,才會派了他來。
與他同來的是南宮璃。
南宮璃是驸馬的兒子,兒子要見生病的老子,便是國君也不好多說什麽,不過,國君并沒有讓南宮璃獨自前去。
“驸馬脈象如何了?”牢房外,國君神色嚴肅地看向正在爲驸馬請脈的白禦醫。
白禦醫垂眸,既沒看國君,也沒看國君身側的南宮璃,不疾不徐地說道:“回陛下的話,驸馬的脈象十分雜亂,驸馬前幾日便染了一場風寒,而今又獲罪下獄,怒急攻心之下,血氣上湧,這才吐血暈厥了。”
“我父親有大礙嗎?”南宮璃擔憂地問。
白禦醫一臉遲疑地說道:“微臣……不敢妄言。”
南宮璃面色一沉:“白禦醫此話何意?莫非我父親醒不了了?”
白禦醫清了清嗓子,拱手道:“回郡王的話,微臣不是這個意思,隻不過……驸馬早年受過傷,落下病根,受不得刺激,待在牢獄之中于他養傷無益。”
國君冷冷地哼了一聲。
俨然對這個騙婚的女婿失望透了,早有妻妻,卻抛妻棄子哄騙了他與皇後唯一的愛女,不是看皇後的顔面,這種負心漢他能拖出去打死一百次!
國君不在意驸馬的生死,南宮璃卻不能任由父親留在獄中。
一則,驸馬是他的生身父親,他不忍生父受苦;二則,驸馬的病另有隐情,若讓外公知道驸馬這些年是如何被母親留在身邊的,母親的處境就尴尬了。
“外公。”南宮璃哀求地說道,“能不能先讓父親回府養病,外公可以派人日夜看着他,我們也絕不單獨見他,等父親的身子好些了,外公再來審問他如何?”
嘴上說的不單獨見,可女君府是他的地盤,見不見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當然這個,就沒必要讓外公知曉了。
國君正在氣頭上,自然沒這麽心疼驸馬,不過,若驸馬當真死在監獄裏了,後果就有些不堪設想了。
驸馬的罪名成立了,他怎麽殺都師出有名,如今一切尚未蓋棺定論,驸馬的死就是枉死。
南宮璃給白禦醫使了個眼色。
白禦醫會意,定了定神,對國君道:“如今氣候反複,牢獄潮濕,通風不暢……”
國君不耐地擺擺手:“知道了,朕許他出府醫治就是了。”
南宮璃暗松一口氣:“多謝外公。”
然而就在南宮璃即将喚人将驸馬帶回女君府時,獄卒禀報——赫連家主以及赫連大少爺求見。
赫連北冥?燕九朝?
南宮璃的眸光冷了下來。
“宣。”國君道。
“是。”獄卒前去天牢外,将二人領進了大牢。
“陛下。”通道中,赫連北冥坐着輪椅,沖國君欠身行了一禮,随後也給南宮璃行了一禮,“小郡王。”
南宮璃不着痕迹地看了燕九朝一眼,客氣地問赫連北冥道:“大将軍怎麽來了?是有事求見我外公嗎?”
赫連北冥道:“我是帶朝兒來探望他父親的。”
一句“他父親”,讓南宮璃緊緊地拽住了拳頭。
赫連北冥看看驸馬,又看看擡着擔架等候在一旁的女君府侍衛,故作不明地問道:“這是要把燕王擡去哪裏?”
他連稱呼都變成燕王了,南宮璃的臉色變得再也兜不住:“我父親病了,外公準許我先帶他回府養病,等痊愈了再接受審問。”
赫連北冥哦了一聲道:“這麽巧,朝兒也是來給他父親探病的,他還帶了大周最有名的神醫。”
南宮璃神色淡淡地說道:“女君府有禦醫,不牢赫連家費心了。”
赫連北冥道:“崔神醫就在外頭,他素有再世華佗之稱,他的一手祖傳金針出神入化、起死回生,不如請他來爲燕王施針,沒準燕王即刻就醒了,都不必回一趟女君府了。”
這話可太合國君心意了。
國君迫切地想落實驸馬的罪名,恨不得拿水把他潑醒才好。
于是,不等南宮璃拒絕,國君便将那位起死回生的崔神醫召進了天牢。
一行人站在過道之中,老崔頭拎着醫藥箱入内。
老崔頭開始爲燕王診治了。
南宮璃的目光一會兒落在驸馬的臉上,一會兒又落在老崔頭的手上,最後,他看向了始終淡定不言的燕九朝。
燕九朝穿着一件墨色錦服,雙手随意地背在身後,身姿挺拔,豐神俊朗,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讓人難以忽視的皇族貴氣。
南宮璃不論容貌或氣度,都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然而與燕九朝一比,就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他被這個聲名狼藉的病秧子比了下去。
嫉妒,侵蝕着南宮璃的心口。
他比燕九朝優秀。
燕九朝不學無術,他學富五車。
他自幼在爹娘膝下長大,燕九朝卻有爹娘生,沒爹娘養。
燕九朝是大周世子,他是南诏皇長孫,燕九朝做到頭了也就是個王爺,他不同,他日後會是南诏的國君。
他終有一日會把燕九朝狠狠地踩在腳下!
這麽想着,他心裏總算舒坦了。
而另一邊,老崔頭的診脈也結束了。
治醒驸馬是大話,老崔頭醫術高明不假,但起死回生就有些辦不到了,何況驸馬的昏迷不醒壓根兒不是藥石能醫。
“哎呀。”老崔頭一臉驚訝地說,“驸馬的脈象不對呀!”
南宮璃眉心一蹙。
“怎麽不對了?”赫連北冥問。
老崔頭道:“他是不是讓人下藥了?”
“下了什麽藥?”赫連北冥問道。
“噬魂草。”老崔頭道。
南宮璃眸光一冷:“你胡說!”
老崔頭才不會被他吓到,想他在南诏也是伺候過皇帝與寵妃的人,這段日子又被迫伺候那個小病秧子,他早練就出一顆鋼鐵之心。
老崔頭眼皮子都沒擡一下:“我哪裏胡說了?他的脈象分明就是這麽說的,怎麽?你們南诏的禦醫診不出來嗎?”
當然診不出來,噬魂草若是這麽容易診出來,早讓旁的禦醫發現端倪了,隻不過,噬魂草的确會導緻脈象有異,但尋常禦醫隻會認爲是驸馬身體虧空所緻,不會猜到有人給驸馬下藥。
“也不知你是哪裏來的大夫,張口閉口就說驸馬讓人下了噬魂草,我看你是想無事生非,給南诏皇室潑髒水。”
“是不是潑髒水驗一驗不就是了?”老崔頭說着,根本不給南宮璃反應的機會,自懷中掏出一片枯黃的噬魂草葉,用金針飛快地在驸馬指尖紮了一下。
“你……”南宮璃連阻止都來不及,就見驸馬的血滴在了葉片上,枯黃的葉子瞬間變得血紅一片。
南宮璃變了臉色。
老崔頭看向白禦醫道:“你是禦醫,你總該認得這東西吧?你不認得沒關系,把你們禦醫局的人全都叫來,讓他們認認,看這是不是噬魂草的枯葉,又是不是隻有噬魂草的藥性才能讓它變得血紅一片?”
白禦醫被噎得說不出話了。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對方真的會有一個神醫。
噬魂草,國君也是聽過的,一種可以治療傷勢的藥物,早些年牛蛋爲他南征北戰時,沒少用過這種藥,但因其能迷亂心智,用起來需得十分謹慎。
國君看向南宮璃的眼神變得有些變幻莫測。
老崔頭說道:“哎呀呀,你們不安好心!你們給燕王下藥!燕王就是這樣被你們拐來南诏的,并且欺騙了這麽多年的!”
南宮璃冷聲道:“你胡說!我們才沒有!父親與母親情投意合,是真心與母親在一起的!”
老崔頭翻了個大白眼:“那你們還給他下藥!”
南宮璃的額頭冒了一層冷汗,硬着頭皮道:“父親……前段日子受了傷,崴了腳,白禦醫,你可是那時給父親用過噬魂草?”
白禦醫腦子轉過了彎來,忙附和道:“郡王不說我都忘了,确有此事,我一再叮囑驸馬,傷勢痊愈後就不要擦了,想來,是驸馬用得太多了,亦或是不慎入了口,這才導緻體内有藥性的殘留。”
老崔頭掏掏耳朵道:“我聽說,驸馬時不時就會忘記一些事?”
南宮璃正色道:“那是因爲我父親當年爲救我母親受了傷,不僅容顔損毀,還留下病根。”
老崔頭呵呵道:“你确定不是因爲噬魂草?”
南宮璃想宰了這個老家夥!
南宮璃捏緊了拳頭道:“怎麽可能?我母親才不會給我父親下藥!”
“哦。”老崔頭一臉譏諷。
南宮璃轉頭對國君道:“外公,還是讓我盡快将父親接回府裏養病,等父親醒了,問問父親不就真相大白了?”
老崔頭嘲弄道:“呵呵哒,再給灌一碗噬魂草,再騙他一次?”
南宮璃氣得心口疼!
國君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一陣沉默的燕九朝忽然朝南宮璃看了過來,眼神淡漠地說:“我不放心把我父王交給你們。”
南宮璃咬牙道:“他現在是南诏的驸馬!”
燕九朝雲淡風輕道:“我承認了嗎?大周帝後同意了嗎?沒拿到燕王妃的玉碟,你娘就隻是一個妾,你呢,也隻是一介庶子,在嫡兄面前,不要亂插話。”
“你!”南宮璃要炸了!
“都給朕住口!”國君也氣壞了,燕九朝那番話簡直是把他一塊兒罵進去了,堂堂南诏國君,居然教出個與人爲妾的女兒,列祖列宗的臉都讓他丢盡了!
國君道:“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他仍是南诏的驸馬,送驸馬回女君府。”
南宮璃得意一笑。
“由燕世子親自照料。”
南宮璃的笑僵在了臉上。
由燕世子親自照料是什麽意思?難道燕九朝也要搬進女君府嗎?
南宮璃:“外公!”
“相公!我們收拾好了喲!”俞婉唰的自通道盡頭探出一顆小腦袋。
她背着一個大包袱。
在她身後,三個小黑蛋也背上了自己的小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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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君府藥丸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