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64相濡以沫


蕭振廷咬緊牙關道:“你若能治好世子的毒,我留你一條狗命!”

老崔頭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世子”是他的繼子燕九朝,是的了,這個小廢物終于肯接受冊封成爲燕王世子了,他還真是疼這個繼子啊,爲了繼子的命連婉昭儀的仇都不報了……

隻是一瞬間,老崔頭便斂起了心頭思緒:“我曾發下毒誓,永不使用崔家醫術行醫。”

影十三一劍砍下來:“那你是想死!”

劍刃貼上了老崔頭的脖子,老崔頭吓得心驚肉跳:“但……但但……我話沒說完!”

影十三的劍刃堪堪停住了。

老崔頭捏了把冷汗道:“我隻說不能用它行醫,沒說不能把它教給别人。”

衆人古怪地看向他。

他瞅了眼一旁的俞婉:“你去診脈,把脈象告訴我。”

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衆人瞪了他一眼,可到底沒再爲難他,将決定權交到了俞婉的手中。

這也不過是麻煩一點而已,隻要能救燕九朝,俞婉并不介意。

回上房的路上,俞婉把燕九朝中過南疆毒咒的事與老崔頭說了,既是要他來治病,那就得如實告訴他燕九朝的病情。

“你似乎并不驚訝,怎麽?你知道燕九朝中毒咒的事?”俞婉打量着他神色。

原先是不知的,不過在燕懷璟讓他把崔家的醫書“賣”給俞婉時他就知道了。

老崔頭清了清嗓子:“我好歹也跟過賢妃娘娘,不會連這點秘密都不清楚吧?”

俞婉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總之俞婉沒再追問,也總之這個不重要。

俞婉回到上房,按照老崔頭傳授的法子重新爲燕九朝把了脈,有些脈象是醫書上未曾記載的,她也說不清楚是何脈,隻是全部如數地告訴了老崔頭。

“他指尖是發烏還是發紫?”

“發紫。”

“印堂?”

“也是發紫。”

中毒之人往往都是印堂發黑、指甲發烏,顯然燕九朝中的不是尋常的劇毒。

燕九朝的床前橫了一扇屏風,老崔頭就站在屏風外,他問,俞婉答,他讓俞婉檢查哪裏,俞婉便檢查哪裏,畢竟是多了一道手續,不如親自診斷來得便利。

蕭振廷三人站在門外,神色凝重。

影六撓撓頭,嘀咕道:“這姓崔的不嫌煩啊?這和他親自行醫有區别嗎?不就是多經了一道手?可确診開藥還是他啊!這不是自欺欺人嘛?”

“發了毒誓,多少有點兒貪生怕死吧。”影十三說,語氣竟是少有的溫柔和耐心。

“可這樣不怕誤診嗎?”早先還覺着不過是多一道工序的影六又開始懷疑這個法子的可行性了。

影十三道:“前朝宮裏的娘娘都是這麽瞧病的。”

前朝男女之防嚴重,太醫們不可直接爲娘娘診治,都是由醫女代爲把脈診察,再禀報太醫确診,這麽做固然會有誤診的情況,往往醫女的醫術越高明,誤診幾率越低。

“你再按按他的臍下一寸,他是否會疼痛?”

老崔頭說。

俞婉按了按,燕九朝雖在睡夢中仍是難受地皺了皺眉。

“是的。”俞婉說。

老崔頭歎了口氣:“我大概知道是什麽毒了。”

“什麽毒?”蕭振廷問。

老崔頭歎道:“百裏香。”

幾個男人的眸光齊齊暗下來了。

影十三與影六行走江湖多年,對毒聽說的隻多不少,這百裏香乃天下三大奇毒之一,據說此毒一出,香飄百裏,故而得了百裏香之稱,事實上百裏香的确有一股香味,卻遠沒傳聞中的誇張,也不知怎的讓人傳成了這樣。

老崔頭道:“百裏香是取十數種珍稀花毒所制,具體什麽花、怎麽個配制方法我也不清楚,隻知此毒異常兇猛,比南疆毒咒還難解。”

一聽比南疆毒咒更難解,衆人的神色都不大妙了。

老崔頭接着道:“根據他的脈象來看,他應當中毒多年了,按理說這種毒會很快要了他的命,但下毒之人應當不知他體内中了南疆毒咒,兩種毒彼此克制,反倒相安無事。”

當然,這個相安無事也隻是說不會讓燕九朝立馬去死,但仍是有毒性在體内流竄的,所以燕九朝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每年仍需服用解毒的丹藥。

現在南疆毒咒解了,百裏香沒了壓制,漸漸地爆發出來了。

“爲何我起先把脈沒把出來?”俞婉不解。

老崔頭十分耐心地解釋道:“一因爲他體内還有餘毒未清,壓制了百裏香的毒性,二是百裏香發作起來需要十天半個月。”

俞婉隻說燕九朝中了南疆毒咒,卻沒說是誰給他下的毒咒,老崔頭明白好奇害死貓,既然俞婉不說,他便也識趣地沒問,可蕭振廷、影十三與影六都是知曉内情的。

南疆毒咒是先帝給燕九朝下的,那麽百裏香呢?

先帝不可能給他下兩種必死的毒藥,對付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實在是沒在必要。

“百裏香是哪裏的毒藥?何人所創?”俞婉問道。

老崔頭搖頭:“百裏香是域外之毒,何人所創不知,但據說十分難解。”

“毒咒據說是無解的,可我們解了,這個難解的……”俞婉的意思很明顯。

老崔頭卻再次搖了搖頭:“你不明白,毒咒無解是中原人的說法,在南疆隻要找到足夠強大的蠱王與蠱師,是能有回天的法子。譬如據我所知,南诏聖物就一定能解了毒咒的毒。至于這百裏香嘛……”

他說前一句時,俞婉幾乎以爲他猜到聖物在自己手上了,不過如今他命都在他們手裏,他猜到又如何?還能讓他有機會捅出去不成?

俞婉也就不在這個了,轉而問道:“你隻說你是不是有法子解?”

老崔頭歎道:“我也是老祖宗提過而已,那方子沒人試過,不知成不成得了。”

“什麽方子?”蕭振廷與俞婉異口同聲地問。

老崔頭若有所思道:“聖女血,巫王淚,火靈芝,雪蟾蜍。”

這都什麽跟什麽?俞婉一個也沒聽過。

“你們聽過嗎?”俞婉看向蕭振廷三人。

三人俱是沉默,火靈芝與雪蟾蜍倒是聽過——一種火紅色的靈芝與一種生長在雪山下的蟾蜍,可前兩樣恕他們孤陋寡聞,早在南疆分崩離析時,便再也沒有聖女與巫師了,又上哪兒去弄他們的血淚?這方子多半是民間話本謠傳,可信度不高。

“你在哪兒聽到的?”影十三問。

老崔頭:“茶樓。”

影十三:“……”

衆人:“……”

老崔頭捋了捋胡子道:“許久沒醫人了,醫術都還給老祖宗了,勞煩影護衛回一趟村子,替我将地窖的藏書拿來,我看看有沒有什麽法子能暫時緩解你家世子體内的毒性的。”

事關世子,影十三沒有猶豫地去了。

“老夫先……去歇歇?”老崔頭小心翼翼地問。

“紫蘇。”俞婉沖門口喚了一聲。

紫蘇邁步入内,将老崔頭帶去了西廂,他一個大男人,原不方便住在清風院,可既是爲世子爺看診的,就不能離世子太遠了。

茯苓去小廚房燒水。

少主府的下人口風都緊,但也不是誰都能知曉燕九朝的秘密,除去紫蘇與茯苓,旁人都讓俞婉屏退了。

蕭振廷來到床前。

燈光昏暗。

高大如山的男人,仿佛一瞬間背影都有了一絲佝偻。

俞婉張了張嘴。

蕭振廷沒回頭,卻聽見了她的呼吸:“我看看他,一會兒就走。”

俞婉絕對沒有攆他走的意思:“那就勞煩您照顧燕九朝了,我去一趟書房。”

俞婉不是爲了給他們制造父子相處的機會才借故去的書房,她是的确有話問影六。

“世子中毒的事,你可有什麽眉目?”

影六犯難了。

要說是誰幹的……想幹這事兒的人多了,遠的不提,就拿京城那些讓少主胖揍過的二世祖就每一個不希望燕九朝早死早超生的,可他們有賊心沒賊膽。

有賊心又有賊膽的……許賢妃當算一個,可許賢妃明知燕九朝中了南疆毒咒,不必再下百裏香多此一舉。

會是燕王當年的外室嗎?俞婉想。

會是南诏的小帝姬嗎?影六心想。

二人心底都有猜測閃過,卻誰也沒宣之于口。

影六琢磨道:“少主不是頭一次讓人下毒,但除了先帝那一次,我們都以爲沒有人再得逞,我實在想不通這百裏香是怎麽下到少主身上的?”

俞婉想了想:“會不會是在燕王府……”

影六搖頭:“當年我雖沒還沒來到少主身邊,可我聽萬叔提過,燕王搬去燕城時,少主已經讓先帝下了毒咒,燕王與王妃自此對少主的飲食起居格外謹慎起來,我想,對方在燕城得手的機會不大。”

俞婉沉吟片刻:“也就是說,是在京城讓人下的毒。”

影六點頭:“可能是搬去燕城前,也可能是每年回京探親的時候。”

俞婉也覺得在京城得手的可能性更大,她沒證據,可就是有這種直覺:“老崔頭說這種毒發作起來需要十天半個月,等他真正發作時,早不知吃了多少東西,經了多少人的手,再去查是誰幹的已經查不出了。但不論如何,能哄着燕九朝吃下去,也一定是一個能接近燕九朝且不會讓人起疑的人。”

影六一怔:“世子妃的意思是熟人?”

俞婉歎道:“你家世子那臭脾氣,肯吃陌生人的東西?”

這倒也是,譬如那毒咒,如果不是先帝親口喂的,少主怎麽可能會吃呢?想到這裏,影六有些難受,敵人的傷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親人的刀,那剜的不是血肉,是心。

老崔頭想到了一個方子,傳授給俞婉,俞婉即刻讓影六去藥房抓了藥,親自熬好端進屋。

燕九朝從半個時辰前開始高熱,臉蛋紅撲撲的,小眉頭難受地皺着,像個委屈的小火娃。

蕭振廷看着他,他眉頭皺一下,蕭振廷的臉色就白一下,宛若一頭因小崽子生病而吓得手足無措的猛獸。

可不就是猛獸?

俞婉第一次見到上官豔與他站在一起時,腦海裏冒出來的就是美女與野獸,唯一的區别是蕭振廷不醜,相反還挺帥氣,就是樣子太兇。

“蕭大元帥。”俞婉輕輕地走過去,這才發現他渾身都濕透了,也不知是熱的還是吓的。

“我、我來吧?”蕭振廷看着她手裏的藥碗,說完就後悔了,琮兒如此厭惡他,這種事哪兒輪得上他……

“有勞。”俞婉把藥碗遞到他面前。

“呃……”他愣了一下,怔怔地接過藥碗,太緊張的緣故,手還給抖了一下,險些把勺子抖掉了。

他人大手也大,這碗俞婉得兩手才能捧下,在他的熊掌裏卻小哒哒的。

他笨拙地拿起勺子,緊張又局促地問道:“是、是這樣嗎?”

他沒喂過孩子。

蕭衍被接過來時已經大了,不需要他喂了,再者蕭衍更黏上官豔,衣食住行上上官豔将蕭衍照顧得無微不至。

俞婉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蕭振廷硬着頭皮喂完了,到底是新手,喂得狼狽極了,暈暈乎乎的燕九朝讓他的大勺子喂得直翻白眼。

“那個……那個……我……”蕭振廷窘迫地撓撓頭。

燕九朝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撇過臉,睡着了。

蕭振廷難爲情極了。

自家相公病成這樣,俞婉不該笑的,可蕭振廷的樣子實在滑稽,自家相公那個白眼也實在萌到她心裏去,她從不知振臂一呼千軍應的蕭大元帥在她家相公面前如此傻氣,更不知自家相公在蕭大元帥面前如此孩子氣。

俞婉含笑接過藥碗:“我給相公換身衣裳吧。”

蕭振廷想說我來,想想自己那天崩地裂的手勁還是算了。

俞婉給燕九朝換了一身幹爽的衣裳。

蕭振廷等在門口。

俞婉輕聲道:“時辰不早了,您去廂房歇一下吧。”

蕭振廷道:“不了,你娘不知道我走了,一會兒看見醒來我不在該起疑了,琮兒的病情我想暫時先瞞着她。”

俞婉點點頭:“也好。”

蕭振廷頓了頓,說道:“我會給琮兒找到解藥的。”

天涯海角,隻要他還活着,就不會放棄解藥。

後半夜下起了小雨,俞婉有些挂念蓮花村的兒子,但有阿爹阿娘照看沒什麽可擔心的,倒是自家相公,年紀輕輕遭了這麽多暗算,她總感覺自己活得艱難,可和他一比,自己曾經的那些苦難根本不值一提。

燕九朝發了一身汗。

俞婉又給他換了套幹爽的薄衫,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在他耳畔低聲說:“你别擔心,一定能解的,等把毒解了,我再給你生個娃。”

睡夢中,燕九朝的眉心動了動。

俞婉唇角微彎,俯身親了親他額頭,拉開他臂彎,鑽進他懷裏,抱住他精壯的腰身甜甜地睡了。

天蒙蒙亮時,俞婉醒了,她仍是睡在他懷裏,緊緊地摟着他腰肢。

二人大婚這麽久,盡管有過無比親密的舉動,可他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睡覺也像個君子,拉拉手都是極限了,也是他病了才讓她趁人之危了一把。

俞婉摸摸他額頭,燒退了不少。

随後又捏了捏自家相公水豆腐般的臉蛋。

唔,手感真好。

“世子妃。”

紫蘇聽見了動靜,在門外輕輕地喚了一聲。

“進來吧。”俞婉道。

紫蘇端着熱水進了屋。

俞婉輕手輕腳地下地,穿戴整齊後去了耳房:“世子還沒醒,一會兒……”

“醒過的。”紫蘇道。

俞婉錯愕。

紫蘇恐驚醒了燕九朝,小聲地說道:“半個時辰前,世子醒了一次,我進屋問世子可是要點什麽,世子搖搖頭,又睡下了。”

那時,世子妃在世子懷裏睡得像頭小豬,世子是怕吵到世子妃吧,所以明明口幹舌燥想喝水,也生生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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