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俞?”顔如玉眉心一蹙,她如今對這姓氏可是敏感得很,說是捕風捉影都不爲過了。
顔叢銘垂頭喪氣,一時間,沒察覺到女兒神色裏的異樣,直到女兒喃喃了一句“這世上姓俞的不會這麽多吧”,他方古怪地看向了女兒:“玉兒,怎麽了?”
顔如玉意識回籠,扶着顔叢銘進了暖閣,跪坐在擺好清茶與點心的小幾旁,問同樣跪坐下來的顔叢銘道:“爹爹,我那日在街上碰到匈奴郡主了。”
“啊……那個刁難郡主啊……”顔叢銘對此人十分頭疼,雖是戰敗國前來和談的,可一點卑躬屈膝的覺悟都沒有,一路上攪得人雞飛狗跳,他們一群大男人又不好和個女娃娃計較。
“玉兒碰到她……她沒把玉兒怎麽樣吧?”顔叢銘擔憂地問。
丫鬟拎了茶壺過來,顔如玉親自接過茶壺,對丫鬟擺擺手,丫鬟恭敬地退下了。
顔如玉給自家爹爹斟了一杯茶:“沒有,爹爹請放心,我隻是看見她教訓兩個鄉下人……她身邊貌似有個中原的護衛。”
言及此處,顔如玉開始打量自家爹爹神色。
果真就見自家爹爹眉頭一皺:“那個中原護衛,就是俞邵青!”
顔如玉隻覺當頭一棒,怎麽不要什麽來什麽?那丫頭的父親竟然是打敗匈奴的大功臣,這若是封賞起來,豈不是要越到她爹頭上?
若俞婉一開始,身邊便比顔如玉尊貴倒還罷了,可世上就是有些人,因爲見過了一個人落魄時的樣子,才越發不希望她好起來。
俞婉是村姑,那就一輩子做村姑,永遠也别想淩駕到她頭上。
“阿爹,那個人厲害嗎?”顔如玉問。
顔叢銘道:“厲害倒是真厲害,就是出身差了些。”
在軍營,正規軍與野路子的區别是很大的,以俞邵青的軍功,若不是個被抓來的農兵,早坐到蕭将軍的位置了。
“不過這次他算是走了狗屎運了,陛下親自封賞,日後的身份必定貴不可言了。”顔叢銘哀歎連連地說。
顔如玉不動神色地喝了一口茶,說道:“陛下怎麽會封賞他?立下軍功的明明是爹爹!”
“嗯?”顔叢銘就是一愣,不解地看向自家兒子,女兒卻隻是溫柔地品着茶,并不看他,“玉兒的意思……不會是想讓我去搶他的軍功吧?這不成!”
“怎麽不成了?”顔如玉放下了杯子,看向顔叢銘,“我且問爹爹,蕭将軍将名單托付給俞邵青一事可有第三人知曉?”
“并沒有。”顔叢銘搖搖頭,“那家夥瞞得死死的,我們都當他是瘋了,才不在原地等救援,死活帶着我們翻越雪山!一直到見了蕭大元帥……不對,初遇蕭大元帥時他并未交出名單,他對蕭大元帥說,要見幽州的龐仁将軍,蕭大元帥将他帶去了龐仁将軍府,他才親手把名單送到龐仁将軍手裏了,可笑的是,龐仁将軍轉頭就呈給蕭大人元帥了!你說這人是不是二愣子?放着蕭大元帥不讨好,最後,名單不還是給蕭大元帥了!”
這不是二愣子,是軍令如山,蕭将軍命令他帶給龐仁,他便隻帶給龐仁,哪怕知道龐仁最終會把名單交給蕭大元帥。
這個男人,真是執着得可怕。
顔如玉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帕子:“既然沒有第三個人知情,蕭将軍又死無對證,那麽就好辦了。”
“怎麽個好辦法?”顔叢銘問。
顔如玉笑了笑,說道:“蕭将軍帶着好不容易得來的名單逃進雪山,被匈奴人追殺收了重傷,感覺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這時,蕭将軍碰上了爹爹,蕭将軍将名單交給爹爹,囑咐爹爹無比将它帶給幽州的龐仁将軍。”
顔叢銘瞠目結舌:“但……但他被俞邵青救了呀……他臨死前最後見到的人是俞邵青,這又如何解釋?”
顔如玉笑道:“我前面說了,蕭将軍命不久矣,爲了爹爹能成功将名單帶出去,不惜以身作餌,替爹爹引開那群匈奴兵,在遭遇追殺的途中,又遇上了俞邵青,僅此而已。”
“這麽說……蕭将軍……先把名單給了我……我……又給了俞邵青?”顔叢銘不确定女兒是不是這個打算。
顔如玉眸光一冷:“不是給,是偷!他偷了爹爹的名單!”
“啊……這……這……”顔叢銘簡直被女兒大膽的計謀吓傻了,“這這……這可是欺君之罪呀……”
顔如玉說道:“富貴險中求,爹爹,若女兒沒猜錯,你與那位千夫長的關系并不怎麽融洽吧。”
“咳,這也被你看出來了?”顔叢銘難爲情地說道,他與俞邵青的關系何止不融洽?他當上歸德郎将後,可沒少刁難俞邵青。
顔如玉又道:“這就對了,爹爹想一想,你曾經那麽打壓他,一旦他鹹魚翻身,騎到爹爹頭上,爹爹可有想過會是什麽後果?”
顔叢銘沉默了。
經驗告訴他,俞邵青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人,可人心隔肚皮,俞邵青從前不反抗因爲沒有能力反抗,一旦他得到權勢,當真會放過屢次爲難于他的自己嗎?
“陛下若是不信怎麽辦?”
這是對顔如玉的提議動心了。
顔如玉說道:“爹爹與他各執一詞,爹爹覺得陛下會聽信誰的話?”
顔叢銘會過意了,意味深長地看了女兒一眼,挺直腰杆兒,端起桌上的茶道:“自然是信他最疼愛的燕少主的未來嶽父了。”
顔如玉欠了欠身,笑容如春地說道:“女兒先預祝爹爹封侯拜相!”
顔叢銘哈哈一笑:“還是我玉兒聰明,比你那幾個隻會遊手好閑的哥哥厲害多了!”
顔如玉笑了笑:“爹爹今晚去陪陪娘吧,您如今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裏,切莫讓誰抓住了把柄。”
顔叢銘本打算去小妾屋裏歇息,聽了女兒的話覺得不無道理,不論怎樣,厚待正室,都乃君子所爲,傳出去對他隻好不壞。
念頭閃過,顔叢銘忍住不耐,勉爲其難地去探望年老色衰的顔夫人了。
……
天不亮,俞邵青醒了,先是拿開那條大喇喇橫在自己腰上的腿,再拿開那隻一整晚都在他身上這樣那樣的手,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吳三早早地在村口等着了,俞邵青并不能在家逗留太久,他還要去軍中複命,若是皇帝召見,他還有可能需要入宮面聖。
俞邵青沒吵醒家人,洗漱後,先去竈屋做了早飯,随後又沐浴更衣了一番,換上盔甲,牽着戰馬,輕輕地出了門。
牽着馬走出村子老遠,俞邵青才翻身上馬,冰冷的盔甲在熹微的晨光下,反射出奪目而又犀利的光。
吳三見他上了馬,也利落地騎上自己的馬,吳三明白他是不想吵醒鄉親們,老實說,做到老俞如今的位置,還能沒半點兒架子,實在不多見了。
“老俞啊。”都能騎馬了,應該也能說話了,吳三道,“你們村的人都回了吧?”
俞邵青凝眸道:“一個看着長大的孩子沒有回。”
白小墩小俞邵青十歲,被抓走那年剛滿十七,如今是第七個年頭,也不過才二十四而已,就已經永遠埋骨沙場了。
“那……那他家人一定很難過。”
“他爹娘哭了許久。”
“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真是……”吳三撓了撓頭,暗罵自己說什麽不好,怎麽一開口就提了這等傷心事,他輕咳一聲,話鋒一轉道,“老俞啊,我瞧瞧打聽了,你今日是必定要面聖的,陛下見了你,一定會好生封賞你,一個四品将軍少不了,若是運氣好呢,指不定能封個侯爺當當!”
吳三親眼目送俞邵青進入宮門,走上金銮殿。
然而他并沒有等到俞邵青封侯拜相的喜訊,反而等來一個俞邵青犯下欺君之罪、被打入天牢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