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聽苗倩倩說:要忍下去,小不忍則亂大謀、
可到現在這種程度,也實在忍無可忍。
如果隻能暴露的話,就暴露吧。
“你?”
那兔三生老人望着我,看了看地面上的陸山,有些啞然。
“年輕人,總是愛意氣用事,逞強當英雄,卻不知道這樣,會死。”
忽然,他癡癡的低頭,複雜的笑了,“你剛剛問我什麽是江湖?我告訴你——江湖是一個名利場,功名利祿,聲望沉浮,我三十年前與心愛之人相戀,也如陸山這般處境,隻因她是一個妖物,返家之路,天下陰人來阻,我步步難行,殺敵二十一人,終究潰敗……因此,大醉三日夜,悟道三生。”
我沉默了一下,說:“人家孤兒寡母,剛剛喪父喪夫,你們這些陰人,竟然下那麽狠的手,也不羞愧……其他人也就罷了,你當年也是這般,天下陰人來阻攔,竟然不懂體諒一下他們,你也阻攔他們。”
“有趣,你來體諒他們,那誰來體諒當時的我?”
老人低聲,緩慢的搖頭,卻猛然面色一變,凝重的看着我,沉悶道:“在場的陰人,都受我影響,連陸山悟道,也受我影響……你連陰行大家都不是,區區一介卡在門檻的話事人,竟然無用?”
他又迅速的道:“我在來之前,他們介紹過你,似乎是外地某個小地方的陰行話事人,給人助運、驅邪的刺青師,似乎沒有殺人陰術才是,平日裏,都是手下的那位陰陽師,主你們團隊的殺伐位置。”
“估計,隐藏着些什麽,表現出來吧,我等你。”兔三生老人望着我,沉吟了一下。
這時,旁邊的幾人,才緩和過來。
陸家母子,有些面色凝重,而苗倩倩幾人,想說些什麽,張了張嘴巴。
“沒事的。”
我深呼吸一口氣。
兔三生的陰術,涉及魑魅魍魉之流,類似魅惑人心,蠱惑人心的陰術,讓你精神受挫。
我陽氣旺盛,之前去見過張爺,張爺對我說過,我這種程度,隻比老牌武行宗師差一截,血氣方剛,鬼神易辟,這些歪門邪道之術,天然克制,根本無法對我做出影響。
隻要我小心一些,不暴露陽氣,其他人,也隻會以爲我有某種陰術而已,不怕他的魅惑陰術而已。
“安清正,上我的身。”我說。
安清正點點頭,不再猶豫,一縷分魂兒,飄蕩到我的身上。
兔三生老人凝視着我,“這道陰術,是從武行大家身上得到的靈感吧?有武人的氣力,武人的武藝,但沒有武人本根的陽氣、血氣,你也發揮不出什麽。”
他話語未落,在空氣彈了一下長劍,輕聲呢喃。
“曾經有人問我,我的三生劍,到底因何而創,實則,因悲而來。”
“皆是因爲我悲苦的一生中,他人對我的譏諷,他人對我的指責,對我人妖之戀的鄙夷,這些人,他們對我一生的譏笑怨意,凝固在我的劍上……化爲我的悲苦,讓你看看吧,當年這世間,對我的無盡嘲笑。”
他擡手,輕輕揮劍。
“一生笑。”
刷拉。
嘻嘻嘻嘻!!
凄厲的嘲諷嬉笑,瞬間尖銳刺耳。
仿佛有無數黑色鬼影從笛子上飛出,來回環繞在我身邊飄舞。
他們嘲笑我的無知。
諷刺我的愚蠢。
鄙夷我的勇氣。
無數看不清黑影的人臉,嘴角畫出巨大譏諷的彎月弧度,在旁邊對我謾罵。
我渾身一震,淹沒在譏笑中。
我這時,才體會到剛剛陸山,爲什麽對于這一劍的茫然失神,極端的恐怖。
“唉,果然剛剛你隻是意外。”兔三生目光平靜,迅速上前,伴随更加巨大的嬉笑尖嘯聲,劍尖指向我的喉嚨。
我後退兩步,以分毫的距離躲開劍尖。
擡頭,一腳。
嘭!
“你怎會……”
一瞬間,在兔三生的面容錯愕中,他整個人被踢中了小腹,迅速倒飛出去。
他雙手猛然一抓地面,在空中一個漂亮的跟頭,翻身蹲下,有些痛苦的捂着腹部,嘴巴微張,面露愕然。
“怎麽會……無視我的怨意。”
他的面容,寫滿了匪夷所思的神色,喃喃道:“我一生積累的怨恨,比絕大部分滔天鬼崇,都來得觸目驚心。”
我沉默了一下,低聲說:“我在哀嚎哭聲中,的确,感受到了你當年的悲涼。”
“僅僅如此而已?”
兔三生老人有些錯愕,“你能無視魅惑人心、震懾心神,這類影響人靈魂的陰術?第一次聽說過還有這種陰術,那麽,接我最後一劍。”
他竟然從旁邊拿出一個圓形劍鞘,把劍放回去。
然後,微微半蹲下,把劍放在腰間,做出了一個拔刀術的動作,面容凝重,“這一劍,凝聚了我一生的苦難,無數年的哀怨。”
“你看好了,這就是我的人生!!”兔三生猛然抽劍,在空氣中劃起了一個劇烈的弧度,銳利的刺耳聲響仿佛金屬刮擦。
“一生苦。”
嗖!!!
周圍的一切瞬間凝固了。
空氣,白雲,道路,山林,甚至周圍的各種聲音,全都凝固了。
沒有思想,沒有動作,仿佛全世界包裹在凝固的黑暗琥珀中,靜悄悄的,漸漸,周圍浮現一堆朦胧人影,如走馬燈般的人生經曆。
那是極悲苦的兔三生一生,在面前浮現,站在其中走馬觀花,讓我忍不住,悲從中來。
忽然,黑暗閃過一抹寒冷尖銳亮光。
是劍尖!
我微微一側身。
周圍的畫面,瞬間支離破碎,我已經躲過了兔三生的最後一劍。
“爲什麽……”
兔三生渾身顫抖,有些不可思議。
遠處的陸山、陸玉,乃至木曾雪等人,滿是錯愕,愣住在原地,是對于這一劍的恐怖和不可思議,整條公路的人,似乎都陷入了茫然,沒有回過神。
我沉默了下,“你已經輸了。”
他的陰術,對我完全沒用,單比拳腳,一位五六十歲的老人,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我不可能輸!!”
兔三生老人面色一變,猛然揮劍,發出尖銳嘯聲,一個前撲,力量,速度、氣勢、配合擾人心亂的音嘯,渾然一體,已經做到了他這個老邁年紀的極緻。
轟!!
又是一劍。
“沒用的,你的聲音,對我無用。”我輕輕一記側鞭腿,狠狠抽中兔三生,他整個人砸向背後停在高速路的汽車上。
我一個健步跟上。
嗖!
猛然之間,一道銀光劃過眼前。
“阮越,是嗎!!我忍你很久了!”我也忍不住狂怒起來,扭頭看着身後的人影,“你不要太過分!!”
阮越從旁邊的道路走出來,面容平靜,“抱歉,這個人,你也不能動。”
“你……”我呼吸起伏,壓着沙啞的聲音說:“我并沒有打算動。”
阮越站在路邊,詫異的望向我,“對不住了,遲遲趕來,沒有想到,連兔三生這位老陰人,都敢來擅自惹你們,是我的看管不利,我會把人帶回去,嚴懲不貸。”
我面色飄忽不定:“不要做得太明顯,都是你們一脈的陰人攔我們。”
“明不明顯,是我的事情,還是說,你仗着你有無視鬼魅的奇怪能耐,很得意?想試一試我的劍?陰人大多都用法劍,我也用劍,但我的劍,可不是那不中用的老頭兒。”阮越目光陰沉下來,平緩的盯着我,似笑非笑。
他的目光銳利,刺得我一片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衣服下的肌膚泛起寒意,感覺到了巨大的威脅。
“阮家,阮越……我記住你了。”我壓着心底的巨大火氣,默默記下,大步流星,轉頭就走。
我們車上還有一群人。
我依舊不想徹底暴露,畢竟,現在利用完美無視兔三生的魅惑陰術,他們雖然起疑,卻沒有起疑得太多。
我現在,還能掩蓋過去,就再忍他一次。
“我敗了,你們要我做的,已經盡力了。”這時,兔三生老人在旁邊苦笑,十分滄桑,仿佛又老了好幾歲,回到自己攔住公路的車上,準備開車離開。
“等等。”忽然之間,阮越叫住了旁邊的兔三生老人,“既然這幾位兄弟不滿,你擅自奇襲他們,就挑斷你手筋腳筋,行刑三刀六洞。”
一說罷,阮越提起一柄做法的桃木劍,對着兔三生就好揮刀。
我面色一沉,猛然攔住他:“你要幹嘛?”
“這老頭,他應該有這樣的覺悟。”阮越輕聲說道:“我希望他之後的陰人,引以爲戒,當要重罰!”
後面還有人?
真拿我們當小白鼠了嗎?
我心中壓抑怒火。
這是警告後面的陰人,要對我們拼命下手嗎?不然這就是下場?
他一說完,就要揮刀,挑斷手腳筋。
我猛然攔住他:這是一位可憐的老人,你别太過分!!
“怎麽,你要對我動手?”阮越故作驚訝的看着我。
“你既然愛挑釁,那麽,你想找死,我就送你去死!!!”我徹底忍不住了,猛然摘下脖子上的道符,向遠處一扔,遠處的小青兒立即借住。
一股壓抑的氣息緩緩蔓延。
我渾身氣息一漲,遠處的安清正魂兒,再次飛來附體。
轟!
一股耳鳴聲猛然震開,我渾身氣息澎湃,隐約背後形成一片灼熱熔爐,仿佛頂着鮮紅色的滔天氣勢,如遠古的暴龍,甚至比大部分的武人還要誇張數倍。
“你……”
“武行大家。”
阮越終于面色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