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幾個人,看着倚着牆壁坐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平頭哥,忍不住說:“你弄死了她?你肯定恨死她。”
平頭哥十分的平淡,吐着灰色的煙圈,看着天花闆,一眼都不瞅我們。
“恨啥呀?我也以爲我非常恨她,但見面那一刻,就忽然不恨了,感覺很平淡,看到那操碎了心的老太婆,渾身皺紋,老得不成樣子,在院子裏晾衣服,像是見到了陌生人,她沒有當年牙尖嘴利,帶着一群人扛着棺材,鬧醫院的架勢了。”
我問爲什麽。
平頭哥苦笑說:“這都是報應,都是報應。”
那婦女他打聽了,在街坊鄰居口中,是個精明狡詐的惡人。
不過,也是一個好母親,十分疼愛子女。
她拿着當年賠的訛詐錢,給女兒賣了新衣裳,上了市裏最好的初中,在郊區買了一套房,擺着個水果攤,還是經常碰瓷訛人,非常奸詐。
她卻是個複雜的人。
她對外人惡毒極了,各種敲詐勒索,可出奇的是一個好母親,她竭盡所能的把一切所能給予的,都付出給孩子。
不過,她的女兒是個混子,本身不學好,嫁給了一個流氓,夫妻兩人,整天吃喝玩樂,花光了她的積蓄,還欠下了一屁股債,把才幾個月大的孫女扔家裏,倆夫妻跑路了。
“報應,這都是報應。”
平頭哥癱軟在地,吐着灰色的煙圈,茫然的看着灰色天花闆,“從那天開始,我就發現,這個世界,出來混的,做下的孽,都是要還的。”
“那老太太已經還了,她的下半生,過得痛苦極了,而我的報應——什麽時候來?我當時就開始過得不滋潤了,玩哭泣卷縮在角落的欠高利貸女人,看着她們瑟瑟發抖,也不暢快了,于是,我有些,開始……怕了。”
他的聲音沙啞複雜。
忽然像是喉嚨裏,卡着什麽一樣,看着天花闆,停頓了許久。
“有煙嗎?我還有故事……沒有講完。”平頭哥哆嗦着手,“你們讓我再多抽兩口,我還能講講。”
我給他遞過了一根煙。
平頭哥接過煙,吞吐起來,有些平靜的說:“我當時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的,這是老天爺的安排,我這些年,想退隐了,但我知道,我肯定躲不過,也逃不掉,就像是那當年那個婦女一樣……這是命,老天爺安排的,上天注定的,老天爺是公平的,他會把你的惡事一筆一筆的都記下來,我們誰……也逃不掉,誰也不能。”
他又忽然想起以前夢寐以求的平淡幸福生活。
他現在過着快意人生的日子,想玩什麽女人都有,就是腦海裏,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年輕時後的幼稚想法。
“我現在覺得,可能是女人玩多了,沒有一個真心的,現在也厭倦了。”
平頭哥的手在打顫,哆哆嗦嗦的叼着煙,“我後來聽說,那犯人死前,都有一頓斷頭飯……我那時就開始想,如果我在報應來的時候,我能再抽一口煙,就好了,那一定爽透了。”
苗倩倩笑了笑,又給他上了一根煙,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兄弟,又狠又硬,爲了一根煙,是條漢子!不過惡事做得太多了,我們饒不了你!你這種情況——得下地獄!”
“我知道,我清楚得很。”平頭哥吐着煙,猛吸起來,血混着煙味,讓他劇烈咳嗽起來,“老子我……比誰都清楚!比誰都特麽清楚!”
我說:那直播平台?
“那玩意是搞鬼的。”平頭哥邏輯已經開始不清晰了,眼眸迷離,說:“黃港明,他是個六親不認的狠人,他說:那些欠貸款的,生前還不上債,以爲死了就行了?沒有那麽簡單——欠了老子的錢,死都不放過你,給老子把錢還完了再去死。”
他說,那些借貸的人,都是被他們這些追債團夥,給活活逼死的,逼自殺,逼上吊跳樓。
自殺,就和他們沒什麽關系,然後,他們就可以……
“就是那個在小巷裏死掉的小姑娘,卻是個例外。”平頭哥叼着煙,露出一抹古怪,“怎麽摧殘她,還是求生欲很強,很剛烈,頑強,跟我一樣,又硬又臭,我們隻能迫不得已,把人給直接弄死了。”
平頭哥又說:“你們要弄黃港明,還得先清楚他的陰術,而要清楚他的陰術,隻能調查當年。我們那邊的一件馬戲團圈内流傳的怪事——殺死許一弦。”
我說:許一弦?
“九幾年,我們馬戲團的團長,那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人物,全國都出名的馬戲團,在各個省裏都演過,記得當時,安徽地方電視台,還邀請團長,上電視表演魔術。”
“黃港明的門道,是做掉了老團長那來的,你得查老團長。”
平頭哥說:還有一點,我們馬戲團的人,都是老煙槍,我這煙瘾,就是老團長,帶着我養出來的……但你唯獨要小心,黃港明的煙!
我聽不明白。
“當年的馬戲團裏,我們都變成了黃港明的狗,但有一個人例外——楊餘浩,那是一個侏儒,他知道的比我更多,他躲在我們那邊地盤裏,如果,你能找到他的話……”
平頭哥擺了擺手,大口喘着氣,流血太多,似乎就要不行了,說:剩下的事情,我全都不知道了,你們能不能給我個時間,再抽支煙?
他想讓我們出去。
苗倩倩卻搖頭,遞過一根煙,貼在他的耳邊輕輕低語,“嘿!你以爲,你死了就那麽簡單嗎,就能解脫嗎,我說過,你這樣的人,生前作孽太多,死後也不能一了百了,要下地獄受刑,徭役百年的。”
平頭哥大口喘着氣,有些不行了。
我們幾個人,默默走了出去,讓他吸煙,可是還沒有走出門兩步,他意識開始徹底模糊,漸漸軟了下來。
我看到這一幕,心裏有些複雜。
默默走了出去,給陳天氣打了一個電話。
我還沒有說話,陳天氣就立刻十分嚴肅的說:“你那事,我查了,可能和最近新到我們這邊的一個犯罪團夥有關,我們市裏,有幾個高利貸的女生,忽然自殺了,跳樓、上吊、吃安眠藥,我們懷疑,可能是人爲……”
我說:我這裏已經抓到了一個,還是個頭頭,隻不過,已經不行了,你來看看。
“好。”陳天氣沉默了一下。
我們幾個人,歎了一口氣,對視一眼,望向這個平頭哥,手裏還死死攥緊了一根帶血的煙頭。
惡有惡報嗎?
希望如此吧。
我看着平頭哥面容帶着解脫的安詳神色,不知道爲何,有些感觸,或許平頭哥的惡報,是來自内心的譴責,他早就等着這一初了。
這時,我的手機電話忽然響了,董小姐打來的。
我問:那老太太安撫得怎麽樣了?
“情緒還不太穩定。”
董小姐歎了一口氣,“那老太太,對我說她年輕時候的事情了,真是太可憐了,一生勤勤懇懇,十分善良,因爲死去了心愛的丈夫,在丈夫的靈堂前發誓,哪怕是死,也要不惜一切代價,把丈夫的種拉扯長大!這些年爲了孫女、女兒,卻晚年……落得這個下場,聽得我很難受。”
真的善良嗎?
我沉默了一下。
這位老太太,吃過的鹽,比我們走過的路還多,或許她一開始,就是弱勢群體的僞裝。
董小姐說:“對了,那老太太,想和老闆你說話,問這個事情……”
董小姐,終于正經了一下,知道叫我老闆了。
我說,那讓老太太接電話吧。
“高人……高人!那個事情,我的孫女,她……”那老太太哽咽着,滿是哭腔,悲憤極了。
“報應。”
苗倩倩忽然在旁邊,說這了兩個字。
“報應……”
老太太忽然在對面那一頭呆滞,忽然想起了什麽,猛然嚎嚎大哭,喉嚨沙啞着,歇斯底裏的大吼起來:
“報應呀!真是老婆子我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