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起眉頭,望着那個有些迷離的強人念。
我說:你想起來了?
“對。”他想了想,說起了當年的事情。
其實,原來是這樣的,事情,要從當初白敏被搶上天庭說起。
石峤立當時悲憤欲絕,可是卻苦苦尋找不到登天路,也沒有那個實力去打上天庭。
它當初還是一個弱小的妖崇。
從那以後,他開始到處周遊,去名山靈地,去尋找高人拜師學藝。
首先到的地方,是佛山,他一個猴子,背着行囊,風塵仆仆。
走的基本都是山路,再加上它的魅惑人心,那些村民,都看不破它的真身,以爲他是一個幹瘦的矮小旅人。
它路過一個村子的時候,發現了整個村子的人都死了,倒在血泊中,一個秃頭大漢,一字眉,手持一根齊眉棍,在村口的大樹下大口大口的喝酒。
那秃頂大漢看到了猴子,頓時哈哈大笑,嘲諷說:“哪來的野猴兒?竟學人背上行囊,似人到處行走?”
“你是個惡人。”石峤立還是一個小猴兒,“你竟然殺了他們的全村?你是一個壞人!”
“嘿嘿嘿。”那大漢哈哈大笑,說:“好奇怪的小妖猴兒,對!這地方的确是我殺的,不過,劫匪殺了他們全村的壯丁,我殺了劫匪,殺了她們這些剩下的被淩辱婦女,免得在這個亂世多受苦難。”
“你是個怪人。”那猴子偏着腦袋,噗通一下跪下來,“但是大俠,請教我武藝。”
“饑不擇食啊?”那大漢一愣,哭笑不得的說:你個小妖怪,竟然也要學武行的武藝?且說來看看,你爲什麽想學武。
“我要救人,我要救我婆娘。”那小猴子學着人類雙手作拜。
啊??
大漢呼呼的笑,那厚重的粗眉毛,當真是怪極了,“有趣!如果你說要行俠仗義,要行走江湖,我反而不教!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我可不喜歡,咱武人學武,習殺人術,我爲自己而活的,我隻佩服隻爲自己而活的人,你沒有什麽大宏願,隻爲自己的人類老婆,倒也有趣。”
那大漢自稱龍臣,站起身,感歎道:“這個亂世,人類尚且薄情寡義,你個小猴兒,卻知曉重情重義,這樣的家夥,世道不多了,我願意收這樣的小猴兒爲徒。”
那猴兒,從大漢那裏學了三年的棍法,學全了他的張狂脾氣,一身匪氣,滑頭油嘴,然後又啓程了。
“這是我的第一個恩師。”
那猴子壓得聲音,望着天空璀璨的繁星,放下手中長棍,輕歎道:“在很多年以後,再次返回佛山,我聽到最初的師傅死了的消息,我在他滿是雜草的墓碑上磕頭……盡管那時,我依舊是妖族大聖,江湖上許多陰行大家奈何我不得。”
“我到處在佛山武林打聽,原來,他與自己的宿敵齊昊森敗北,但他,死得無憾。“
再說回開始。
那猴兒,離開了自己的棍法師傅,幹幹瘦瘦的身子,繼續背上行囊前行。
它的生命還很長,它知道自己将要見過的生離死别要更多,自己必須習慣這些,它這一輩子,必須要有無數個恩師。
因爲它的對手,在天上。
那個任何妖都尊崇無比的聖地。
它必須變得勇敢,堅毅,它現今所經受一切的苦難,都爲了那不可思議的将來。
它繼續行走,當時在一個驿站的茶亭裏,看到一個上吊自殺的文弱書生。
猴子救下了他,問:你爲什麽想尋思?
“官場黑暗,我胸懷大志,一腔驚天動地的才情,無處施展。”那讀書人說:“我不屈服某些權勢,被打壓迫害,落寞至此,不如尋死。”
那猴子沉默了一下,又說:“我與你一樣,不屈服某些權勢,不甘心做奴,我的妻子被抓走了。”
那讀書人一呆。
“但是我都選擇反抗,你爲何不能呢?”那猴子把他救下,“我一個猴兒尚且如此,你生而爲人,應當比我更加幸運才是。”
當夜,他們一人一猴連夜喝酒,相互袒露心中的苦楚,發現雙方境遇,竟然有些類似。
很快,他們成了朋友。
第二天,猴子離開了,他繼續行走大地,尋找高人名宿,到處拜師學藝。
可從這以後,兩個本來聯系不上的人,奇妙的命運,漸漸交融在了一起。
它每隔十多年,就回來看那姓吳的落魄讀書人,帶上自己結實的幾個兄弟,一起喝酒,豪邁的大口吃肉,呆上幾天,幾個兄弟又默默離開。
這樣過去了二十幾年。
猴子已經拜了各方大人物爲師,學習百家之長,變成了一方妖族大聖,名聲倒也厲害,是當時陰人江湖的三大邪之首。
他和另外幾個妖崇,拜了兄弟,立下大志,要打上天上,取了齊天大聖,平天大聖等諸多乖張的名字。
不少法師高人,都要抓他這個滔天妖崇。
而那吳書生,不同他們這些大妖,從當年的意氣風發,徹底變老了。
他開始妥協了權貴,一些明代的官場門閥,也漸漸當上了地方的小官,可仍舊郁郁寡歡。
那天,猴子繼續帶着他的幾個兄弟過來,在大院前擺了個桌子,一起喝酒。
他們幾個妖族大聖,已經是陰行大家級别的頂尖妖崇,竟然絲毫不看輕,當年這個一起走來的文弱讀書人。
妖類最爲豪爽,甚至把那書生,當成了他們的第八個兄弟。
這才是真正的朋友,不輕貧賤,依舊隔着巨大的地位差距,談笑風生。
可那一次,吳書生嚎嚎大哭,說:“我妥協了啊,我妥協了啊!我當時與你們說,我甯死不屈權貴,可是……我屈服了,我們背叛了我們的約定,你們還在反抗,我卻……”
那猴子哈哈狂笑,大口喝酒吃肉,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已經很努力了,我們兄弟幾個人,會背上了你的意志前行。”
“哈哈哈,對!”
旁邊幾個牛鬼蛇神,幾個大聖也在哈哈大笑,喝着酒,好不豪邁。
“就你們幾個,看得起我。”那書生繼續嚎嚎大哭,“隻有我在你們這裏,才找得到尊嚴,人生得如此知己,足以!”
“哈哈哈!”
旁邊幾個繼續大笑:因爲我們不是人啊。
那天,月下的大樹喝酒,石峤立胸腔憋着一口豪氣,指着天空的幽幽月光,背着棍,指着漫天繁星,說:“遲早有天,我們兄弟幾個,要把天上那狗屁不如的諸神,都打下來……他們都是牛鬼蛇神,不是那傳說中至善至良的仙!”
聽着意氣風發的話語,旁邊的幾個大聖,繼續豪邁說:“咱們的弟妹,一定要追回來!我們七兄弟當初結拜,說好了一定咱們要幫你!哪怕天塌下來,我們都一起抗!”
旁邊的平天大聖哈哈一笑,牛鼻子吹着厚重的白色鼻息,“這天庭輪流坐,今天也該我們幾個兄弟,坐一坐那位置了。”
就這樣,又過了八年。
那猴子回來得越來越少,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眼眸裏的疲憊越盛。
甚至,平常帶回來喝酒的幾個兄弟,也漸漸不來了,隻剩下石峤立一人前來。
吳書生問他怎麽了?
“戰事吃緊,天庭,已經正視我們了。”猴子大口大口喝酒,“我與幾位拜把兄弟,卷起了一份妖族勢力,和天庭開戰……這是我們的妖族内鬥,外面的陰行江湖,也看着好戲,畢竟除了我們同類,沒有道人陰人,能打上天宮,前些天,我的兄弟中了偷襲,覆海大聖,被平了山頭,已經死了。”
吳書生忽然沉默。
這次,石峤立離開了,長達了三十餘年來,第一次沒有在他家過夜,和他徹夜把酒狂歡。
而這不是偶然,隻是一個開始。
其後的幾年,石峤立的傷痕越來越多,變得越發沉默,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最後一次,石峤立又來了。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回來看你。”
石峤立在他貧寒的房屋裏坐下,默默端起茶杯,“我們已經找到了天庭的位置,在西面的一座大山上,半月後,我們要卷起十萬妖兵,殺上天庭,大鬧天宮,與天庭決一死戰,自搗老巢,這是我們唯一的勝算。”
“把握大嗎?”那書生問。
石峤立沒有說話,喝了酒之後,默默提起棍子,打開門,冒着窗外的大雪,“總要去嘗試一番,努力無數年一切的成敗,将從這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