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娘似笑非笑的神色,讓人我心中一凜。
歸根結底,繡娘也始終是一個兇物,讓人看不透心思,眼前估計是在等我表态。
張影分明有錯,如果我袒護她,我的問題就大了。
而她寫了一封信,讓白芳抑郁寡歡,不小心出了意外而死,是有很大的罪過,不過真要殺了她……未免太丢我們這邊的臉,這不僅僅是對錯,還是臉面的問題。
我忽然問:“白芳臨死前,對繡娘的委托,真的是想報仇,要殺了張影嗎?”
“你在懷疑我?”繡娘問。
我說:不是懷疑,是繡娘大人根本沒有說白芳,讓你報仇。
繡娘忽然笑了,淡淡的說道:“對,我是沒有說過,不過害死自己的人,臨死前求人來找她報仇,不是最自然的事情嗎?”
我說:在正常人身上自然,在白芳身上不自然。
“爲什麽?”繡娘好奇的問我。
我說:繡娘說過,她身上長了一朵白蓮花,她性格善良,她是自己抑郁,然後出了意外而死,這種人應該不會恨人才對。
繡娘冷笑起來,陰沉沉的說道:“那你認爲,是我故意去找張影報仇?”
我一瞬間,額頭冷汗冒了出來。
空氣中有股讓人壓抑的情緒,我壓着心慌,說:繡娘做事,最守規矩,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繡娘面容一滞,呆了幾秒後,忽然輕輕的笑了起來,說:“不錯,不錯,還會給我戴高帽子,你人也還算聰明,猜到這一點,不枉我考驗你一番。”
繡娘說:“的确!那個女人太蠢,不然也不會長出一朵蓮花,她被機器攪死,還說是她自己不小心的失誤,臨死前,還央求我,去轉告張影,說自己死了,以後王澤一個人孤零零的,讓張影回來照顧她。”
張影聽了,滿臉蒼白的捏緊拳頭,咬緊牙關,顫抖的說:那個傻女人,怎麽那麽傻,她竟然……
“這就是自私和無私的區别。”
繡娘望着張影,說:所以,她不準備來報仇,我卻想來替她主持公道,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跟着我身邊侍奉我,就如我其他的繡娘侍女一樣,一輩子贖罪,不得在去見王澤。”
“第二個選擇呢?”張影低聲問。
繡娘說:第二個選擇,就是我允許你重新開始,你也可以重新回去找王澤,隻不過你希望你以變美的姿态回去,我卻隻能讓你變得醜陋無比的回去。”
“什麽意思。”張影有些膽怯。
繡娘說回去可以,但是要撕掉張影腦袋上,兩腿上的人皮。
“怎麽可以……”張影聽得渾身顫抖。
我聽得這一句話,是殘忍無比的。
撕掉雙腿的皮,血淋漓的,沒有了美腿,滿是傷痕也就還過得去,撕掉一個人的頭皮,是赤裸裸的酷刑……
并且整個人以後,必然要變成斑秃,估計很難長頭發了,作爲一個秃頂女人來說,一生都毀了。
繡娘搖頭說:“你張影太狠,爲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撕了别人的大腿皮,頭皮,也早該知道你會有一樣的下場,你這人,愛自己勝過愛别人,所以你當時才離開了王澤,想去追求幸福……而現在,又要如何選擇呢?我很期待。“
張影被繡娘說得,低下了頭。
她渾身越發顫抖,忽然咬牙說:“對,我自私,我爲了追求我自己的幸福,我害了很多人,但是現在那個女人她,怎麽那麽傻,換在我在她的位置上,我會一絲愧疚都沒有……”
張影說不愧疚,可愧疚的淚水已經布滿了她的臉龐,猛地哭了出來,“現在,我還要追求我的幸福,我要把剝皮贖罪,剝掉我最醜陋、最虛僞的人皮,我要鮮血淋漓的回去找他,也可以,隻要你放我走!”
繡娘問:你不後悔嗎?
“不!”
張影猛然對着自己的大腿一撕,兩張人皮撕扯下來,鮮血淋漓,皮上連着一絲絲發根,些許紅肉,“繡娘,這是我的自私!”
大腿上,兩張編織洋娃娃,被她撕扯下來。
她痛苦的抱着頭,緩緩蹲下,一咬牙,雙手狠狠拉住自己的發際線。
呼哧。
一張長滿頭發的頭皮,瞬間被撕扯下來。
伴随張影凄厲的慘叫聲,我們清晰的看到她的頭皮上,繡有一張般若面具,青面獠牙,似笑非笑,面容帶着扭曲。
“這是我的嫉妒。”
張影一說完,整個人已經變成了血人,鮮血從頭頂流下,浸濕了整張臉,她強忍着痛苦,望向繡娘,“那麽,我可以回去找王澤了嗎。”
“她不一定會要你了,你已經徹底失去了你美麗的皮囊,你失去了你的自私,嫉妒,你露出了自己的本相,更醜了。”繡娘淡淡的說。
張影忍着痛苦,仰着鮮血淋漓的頭顱,鮮血直流,極度傷心說:“哪怕我變得不美,我也要去回去看看,我還是希望他能重新接受我。”
哎。
我拍了拍張影的肩膀,歎了一口氣。
做錯的事情,應該受到這種懲罰,繡娘或許一開始,就打算這樣質問她。
繡娘端坐在中央,兩位旗袍侍女在兩側,淡淡微笑,高雅無比,“我繡娘,準你離開,帶着你的忏悔,去追求你想要的幸福吧。”
“謝謝。”
張影一呆,猛然扭頭發瘋似的跑了出去。
我看向旁邊的南傑,說:“把人帶去醫院裏,免得出了什麽意外,先把血停住了。”
南傑點頭,大步離開。
“很不錯的皮,我很滿足……好美麗的嫉妒,無私……”繡娘拿起那三張撕扯下來的人皮,端詳起來,托着腮嬌笑起來,一副病态的蒼白歡喜,“我又多了一份美麗的收藏。”
我頭皮有些麻,說不出的詭異。
人家作爲一個鬼崇,我不應該去研究别人的私事,怨氣橫生的鬼崇,臨死前怨恨滔天,多少有些變态。
繡娘忽然扭頭問我,“你懂了嗎?”
“我懂了。”我歎氣,
我說:“美麗不過皮囊,人的外表上,寫滿了自私、貪婪、虛榮,繡娘以此畫皮,吮吸人世間的憎恨。”
其實,我完全能理解張影的心——她隻不過作爲一個平凡的女子,在不擇手段的想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這樣的想法沒有錯,隻不過,終究是會有*的。
如果一個人的幸福,是踏足在無數人的不幸上,那麽我認爲這個人獲得的不是真正的幸福。
最起碼,她并不心安理得。
其實,我心裏也震撼着,世界上竟然還有這種奇人。
繡娘能把人内心的一切,都浮于皮囊上,變成刺繡,讓人變美,所以她才叫畫皮畫骨又畫心,能畫皮,又能畫人心。
苗倩倩扭頭望去,忽然心中喃喃的說:“希望她以後,能以那一副醜陋的血淋漓皮囊,與自己所愛,坦誠相待吧。”
忽然在想,或許大家美麗的皮囊下,都隐藏着一片鮮血淋漓的内在。
而繡娘,因此而生。
她在以人皮爲布,人毛爲線,畫皮上一幅幅各種精美絕倫的刺繡,以此接觸世間種種,替死者了事,替活人謀生。
……
張影離開了之後,整個酒桌上,隻剩下我們幾個人。
而飯桌上,繡娘端坐,背後立着刺繡水墨屏風,兩個旗袍侍女伺候兩旁。
繡娘說:這個生意,處理得還滿意嗎?
“繡娘,名不虛傳。”我說。
“你們幾個人先出去,我們生意上的接觸已經了解,現在我想和程遊先生談點私事。”繡娘看向南歡,苗倩倩這幾個人。
“小心點。”苗倩倩低聲說。
我點點頭。
繡娘在人走了之後,問我說:“那麽我來聊聊正事,我從你的身上,嗅到了一個人的氣息。”
我說誰?
“陳塘白小雪,這個人,你可認識?”繡娘問。
我穩了穩心神,說道:這個人來過這邊,在這裏待過一段時間,做過一些生意,然後又走了。
繡娘說:走了,真的嗎?
我說真的。
“你不是在騙我吧?”繡娘淡淡的笑了笑,說:“實不相瞞,白小雪這個人,盜走了我們家的手藝傳承,頂替我在江湖上的名号,十惡不赦,我才大江南北去找她。”
我聽得有些不對味。
繡娘又說:“程遊,知道爲什麽,我不對你動手嗎?其實我們兩家祖上,是很有淵源的。”
我問什麽淵源?
“古時候,我們兩大陰行世家并列。”繡娘一邊說,一邊掀起自己光潔的額頭,上面竟然是一朵桃花烙,“這就是我這一脈的憑證。”
繡娘緩緩起身施禮:“在下繡小娘,是這一代的謝必安,人人都以爲我是民國出身的人物,隻不過是混淆視聽,以免被仇家知道了我真實的身份,我生前的名字……叫白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