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鬼魂說:“當時,我們問老太太爲什麽要等那麽久,老太太說,你們這些小夥子太年輕了,吃了的米,還沒有我吃過的鹽多呢……咱們要對有錢公子哥,富二代下手,隻有他們能抓龍蝦。”
我問什麽原因?
老太太當時說,這一來呢,得要有權有勢,才能這般大費周章的捕魚,搞出一個連那龍蝦都剪不開的漁網。
二來,一般人見到龍蝦口吐人言,自稱龍王爺,早就吓尿了,所以不能是一般人,而有錢人一般都是見多識廣,不會被吓破膽,能白手起家的也大多是聰明人,野心很大,有膽子斬龍。
隻有這種人,才最适合,所以她等了那麽久,就等一個富二代自殺,最起碼能引來他家裏的人。
“厲害!”苗倩倩豎起大拇指,“高!實在是高!教科書一般的邏輯推理,奇迹一般的,以弱勝強。”
我本以爲這周家夫婦,是一樁普通撞邪的小事,誰知道引出了一群孤魂野鬼的獻身,引出了他們的報恩,以及一樁那麽大的海底奇遇故事。
這老太太都七十多歲了,不服老,甚至不服死,在咱們市裏的跨海大橋底下淹死……直接來了一場海底曆險記,和海底龍宮鬥智鬥勇,真是離得緊,光怪陸離。
我想起了之前遇到龍龜的那一首詩,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爲土灰,下半句:
老骥伏枥,志在千裏。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我說:“這老太太真是固執,不服老!所以,當時周娟是在老太太救的,你們上身了周娟,在海底推着船,把人和船送到安全地帶?”
這老太太說自己的兒媳婦和兒子就是開船的,可能會落水,還能在海底做點貢獻,結果真的預料到了。
這時,周爲滿和自己的妻子周娟,滿臉激動的說道:“那我媽呢,我們的兒子,小虎呢,他們在哪裏?”
他這一問,這一片鬼魂一瞬間面容黯淡下來,露出一抹悲傷,說道:“老太太,還有老太太的孫兒小虎,已經去世了。”
“死了?怎麽會死了?”
周爲滿一瞬間激動起來,叫得撕心裂肺。
那些鬼魂面容低垂,說道:我們這些孤魂野鬼,沒有道行,也不吸人陽氣,在世上飄蕩,沒有補充,遲早要魂飛魄散的,老太太經常自告奮勇的救人,鬼上身……實在消耗太大,在幾個月前,就扛不住了,徹底朦胧飄散。”
周爲滿夫婦聽了,嚎嚎大哭,“娘!娘啊……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我們幾個人在店裏,看得沉默,唏噓不已。
這時,那鬼魂又說:而小虎,小孩子魂體太弱,比我們這些大人們消散得要早,奶奶一去,他哭得撕心裂肺,也徹底消散了。
他們夫婦兩人聽了,更加痛苦。
我們沉默了許久,這個世界總是有些操蛋,我問他們:“那你們這些水鬼,爲什麽都躲在周娟的身上?”
那群鬼魂對視一眼,說:“我們其實一直以來救人,也快要消散了,我們當時見到周爲滿夫婦遇難……我們立刻就想,老太太的恩情,是我們該報的時候了!”
他們這群水鬼,當時集體附身在周娟身上,所以周娟才會有那麽強的力量,在那麽大的風浪中,推動遊艇到安全的地帶。
“我們本來想,等我們救了周娟,就在他們夫婦面前顯形,把老太太的事情都告訴他們,沒有想到,我們消耗得太大,連在活人面前顯形都不能了。”
我聽到這,徹底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老太太種下的因,當時救了他們夫婦一命。
也怪不得他們這些孤魂野鬼,一直躲在周娟身上,沒有出現,原來是快要消散到連顯形都不能了,所以我們用陰陽眼看到他們,他們才那麽興奮。
“我們這些魂兒,要飄散了,如果不來找高人解決,我們也遲早會消失,周娟姑娘,會恢複原狀。”
鬼魂們看着周娟,說道:“我們現在,就是想來臨死前,替老太太捎了最後一句話兩位,老太太說她太後悔了,不應該帶着小虎去捕魚,她臨時前,我們在海底無論如何安慰她,她一直都是在忏悔中度過的。”
“媽!”
周爲滿匍匐在地,大聲叫了起來。
我們站在店裏,這麽一個強壯的漁夫哭成這樣,我們心裏看得都不是滋味。
這個時候,我問這些鬼魂兒,有什麽遺囑。
“我們已經替着老太太帶了一句話,我們這些魂兒,生前突然自殺,也希望能給我們生前的家人,拖一句話道歉。”
那個鬼魂青年說。
我點點頭,從旁邊拿起一支筆,“你們挨個說罷,把地址、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一群鬼魂們面容苦澀,紛紛排起隊來。
半個小時後,我拿着一沓紙,上面寫滿了密集的字。
幾乎都是一些忏悔的話,我聽得心裏苦澀,寫得心裏也有些堵,不是滋味,這群鬼魂兒,都是一開始,因爲各式各樣原因自殺的,現在卻……
我放下筆,歎息說:你們還有什麽願望嗎?
“我們想回歸大海,我們在那裏開始,也在那裏結束。”那個青年,比我們想象得更加釋然。
我說沒問題。
我們幾個人開着車,帶上周爲滿夫婦,半個小時後,來到跨海大橋的海邊上,海風很大,嘩嘩的吹着我們的頭發。
遠處大橋上,行駛着一輛輛汽車。
那個青年鬼魂指着大海,說:“我們是水鬼,我們的屍首早已葬身魚腹,我們的骸骨早已沉入海底,我們的魂兒也應該回歸汪洋。”
“我們活着,沒有明白活着的意義,我害死了老太太,但她反而讓我們死後,有了一段精彩的人生,讓我們明白其中可貴。”那青年指着大海。
“走吧。”
一群鬼魂兒,老人、青年、女孩兒、中年漢子,十分留戀的最後看了一眼陸地,眼裏透着灑脫,排着隊,往海裏淌着回去。
那個青年十分潇灑,一邊往海裏走,一邊擺了擺手,“程老闆,在最後的時刻你能出現幫助我們,真是三生有幸……我們要走了,我們上一次,大家都死得窩囊!這一次,我們每個水鬼手下都救有一兩條人命……我們可以昂首挺胸,有尊嚴的離開了。”
我說:“我爲你們自豪。”
那個青年往前走,一邊灑脫的笑起來,“哈哈哈哈!我想起,我爲我那個女朋友撕心裂肺到這種程度,甚至爲她跳河自殺,真是可笑……我想起了我最喜歡的一首歌。”
我說什麽歌?
那青年直接唱了起來,“徘徊着的,在路上的,你要走嗎,易碎的驕傲着,那也曾是我的模樣……我曾經毀了我的一切,隻想永遠的離開,我曾經堕入無邊黑暗……想掙紮無法自拔,我曾經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絕望着,渴望着,哭着笑着平凡着……”
“我們這群溺死鬼,都毀了自己的一切,隻想永遠的離開。”
青年哈哈大笑,對我們擺了擺手,這群半透明的鬼魂,在湛藍的陽光大海下,大步疾行在海水中,“走了!哈哈哈哈!”
我看到這,這群可愛的水鬼們,讓我覺得我的心都碎了。
這個世界,誰沒有犯錯過?
但自殺卻是最大的錯誤。
小青兒抱緊了我,吹着鹹濕的海風說:“想哭。”
“老太太,這群水鬼,他們真是一些有趣的人兒呢。”我望着遠處,輕輕的摸了摸趴在我懷裏小姑娘的小腦袋。
那群消失在湛藍海洋中的透明魂兒,在陽光下徹底變得模糊,陽光照在他們的魂體上,顯得越發光輝,也漸漸如玻璃一般,支離破碎。
就在我們站在海邊,爲這些水鬼們悲傷的時候,董小姐忽然一指遠處的湛藍海洋,“你們看……那是什麽,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