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個蟲兒趴在蛇背上,一路被托着疾行,沒有一會兒的功夫,眼前漸漸明亮起來。
這是一片很狹小的地下暗河。
一顆顆夜明珠懸挂在潮濕的牆壁上,頭頂一根根筆直鍾乳石,旁邊有一條清澈的河流,河流裏有銀色的小魚來回歡快的遊動,美輪美奂。
眼前是一片比較簡陋的建築庭院,卻十分奢侈的鑲滿了一片片金銀珠寶,甚至之前那些貴婦,投到井裏的玉佩和首飾,都擺放在了這裏。
在夜明珠的照應下,金燦燦一片,晃得我眼睛發光:當真是龍宮。
而這時,我們才發現身下帶我們來的不是一條蛇,而是一條奇形怪狀的烏龜。
有長長的蛇尾,和脖子長長的蛇頭,卻像是一條長蛇貫穿了烏龜殼,更怪異的是,這烏龜的腦袋,兩側竟然有兩根長長的龍須。
“井龍王?”白小雪問。
這個蛇龜發出生澀幹硬的孩童聲音,說:“那是我母親……我現在要帶你們去見我的母親。”
“你母親嗎?”白小雪點頭。
他說話間,我們來到了一個磨盤大小的大龜身邊。
這隻大龜和那小蛇龜的樣子類似,隻不過十分醜陋,烏龜殼被砸塌了一片,四分五裂,癱軟在潮濕地面上。
我終于明白當年的山神娘娘,被那大石頭砸中爲何不死了。
因爲這山神不是魚,而是龜。
并且龜不喜歡常呆水中,偶爾上岸休息,這井壁上有暗道,連着地下河,它在這裏搭巢,沒被大石頭砸死後,能給掙紮跑到這裏,沒被那些糞水淹死。
也正是因爲連着地下河,這口古井幹旱之年,仍舊有清水流出,并且還時不時井裏冒出小魚。
這衰老的烏龜緩緩擡起頭,眼眸漆黑,清冽的女子聲音響起:“奴家十多年來,龜殼碎裂,無法移動半步,無法起身迎接,謝必安大人,奴婢……這廂有禮了。”
白小雪呆了幾秒,冷聲說道:你竟然認得我?知道我的身份?
“我在看着剛剛大人與那人搏鬥的時候,使得桃核鞭鏈,眉心一抹赤紅的桃花,便清楚了。”老龜眼眶竟然濕潤,流下淚水,說道:“您看我的龜背上,紋的什麽?”
在井龍宮中對我們三個蟲兒來說,這巨龜像是一座大山一樣,但旁邊的小蛇龜用尾巴把我們擡起來,我們清楚的看到——
這老龜的龜殼上,一塊塊龜殼拼接,竟然變成了像是一朵朵桃花烙。
“生死刺青簿?”
白小雪面色驟變。
我也瞬間反應過來,這個龜殼,竟然是一朵朵的桃花烙形狀。
這龜背上竟然有桃花烙?
這老龜到底是誰?
“你是誰?你怎麽偷習得我家的手藝。”白小雪面色低沉下來。
這山神娘娘,幽幽然的歎氣說:“我本是明代的一隻深山老龜,偶然得到機緣,修煉成了這井龍王,活到百餘載,喜歡上了一個書生,那書生,正是這村裏與我在這村裏流傳下的美麗傳說。”
我聽到這,想起了那一首詩。
她說她開慧後,與在井旁的涼亭中,每日上山讀書的書生結緣,青燈常伴,陪他讀書,考取功名,她也因此開慧,那書生也在她的幫助下,高中榜眼。
不過那書生後來貪婪權勢,迎娶了官宦之女,講一個門當戶對,離她而去,過了十多年後,他得罪了權貴,被打斷了腿回到村裏,在臨死前郁郁寡歡,跪到她的井前,嚎嚎大哭,忏悔而死。
井龍王說到這裏,眼中閃過悲憫與複雜,“那個時候,我看着他流淚的時候,偶遇到了一個道人。”
她說那是一個雨天,一個道人一身灰袍,卻披着一身蓑衣,眼眸中有放蕩不羁之色,正是那一代謝必安。
謝必安當時上山,扛着采藥的背簍山上路過,坐在井邊喝水,好心告訴她:“愛人之間的生老病死,這不算什麽,悲不過三年,你還太年輕了……人妖相戀,自古是不會有好結果的,特别是你這等能活了許久的老龍王,你再活過一些年頭便知道,人對你們都是牙牙學語的嬰兒,人的很多舉止……都十分愚蠢幼稚。”
當時的井龍王,卻看着書生的屍體歎氣,她放不下,指着自己龍宮内這些年儲存的金銀财寶,說:謝必安道友,能否提我做一樁轉世投胎的生意。
謝必安看得出這個井龍王也是一個癡人,搖頭道:“我已經接了一樁生意,無法再接。”
井龍王低聲哭泣,“我能感覺到他一開始,是真心愛我的,隻是後來他貪婪權勢,娶了他不愛的女子,他臨死前已經知道悔改了,人生在世,又如何能不犯錯誤?知錯能改便好。”
謝必安有感他們的愛情,說:我盡管已經接了别人的生意,不過,不是沒有可能幫你。
那謝必安說,每代謝必安隻能接一世投胎生意,是因爲輪回刺青太損陰德,需要百年陽壽,曆代謝必安都是折壽而死,而你或許可以……
謝必安欲言又止,說這即使對你來說,虧損也太大。
井龍王哀求他。
他說:“你既然執意如此,我作爲人壽元自然不夠,可你作爲龜,自然壽元足夠。”
他提議在這老龜背上,可以刺下四個桃花烙,可以作爲四頁生死刺青簿,然後它直接去折壽,去爲書生轉世投胎。
而作爲代價,謝必安希望老龜替自己,完成自己那一代的使命,替自己做完那一單投胎生意,而他可以趁機假死脫身,從此逍遙天地間。
井龍王龜殼破碎,卻揚起了腦袋,聲音沙啞:
“那一代謝必安有自己的想法,不希望自己活在自己家陰影下,不想死在替人做生意的宿命下,他希望我來幫他做那一代的投胎生意,讓他假死脫身,有個平靜的晚年……并且他臨死前,還想來我這裏,幫他做一單投胎生意,讓他再活一世。”
我聽得渾身冒汗。
那一代謝必安,真是精打細算。
白小雪面容下垂,說:你同意了?他在你的龜背上,刺下四朵桃花烙,一朵給他的客人,一朵給他自己,而剩下的,留給你給予兩次投胎的能力?
她點頭,說這是一個交易。
白小雪眼眸閃爍,說道:“那人當年竟然假死脫身,自然不敢和後人提起,怪不得不知道你的存在,那人違背的謝必安一脈的祖訓……你這井中的老龍王,竟然這等虧本的買賣也做,你壽元悠長,卻自己幹這種折壽的事情……但你可知道——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螣蛇乘霧,終爲土灰。”
“自然曉得,四百年的壽命,隻能紋四次,去爲人去做嫁衣,十分愚蠢。”老龜低聲說:“但世間難得者,唯有有情郎……沒有了情郎,奴家在這井裏枯坐再多的年月,也沒有用處,每天坐在井中望月,了無生氣。”
我聽到這,對于這一位老龜十分的敬佩,她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動物的情感往往比人來得更加分明。
她說她當時答應了。
她一次替謝必安做了生意,讓他假死脫身,一次給那謝必安老死的時候投胎,剩下兩次歸她,她當時取了情郎的記憶,把他投胎到山下的一戶人家。
他們的故事,從第二世再次開始。
而這一世,他的情郎真如他所說,他有了前世的記憶,痛改前非,不再争名奪利,而是注重身邊的感情,與她這個山神娘娘十分相愛,常常坐在井邊與她厮守。
不過這一次,也沒有什麽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