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馬上,在一個排的衛隊護衛下,朱寶山有些走神:即便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可離開縣城不遠,還是能看到道路旁、田野裏戰争的痕迹。大道上炸得焦黑的坑窪,田野裏遺留下來過兵的踩踏痕迹,時不時能看到毀塌的村莊、倒斃白骨......反正戰争帶來的總是無盡的傷害和破壞!該死的日本鬼子,到哪裏都不消停,到處禍害俺們中國人。
“這他娘啥時候是個頭啊!”朱寶山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平複下心境,摸出顆香煙點着了慢慢抽着。關于這次米鋪窯的調查,他早就想好了——管他娘是真是假,隻要老徐家做的圓滑過得去,自己就不會戳穿他。當然,那也要看徐家會不會做人咯,沒好處拿,自己這個師參謀長說話還是管用的吧!
此時,以朱寶山的判斷,仗也是打了的,徐家也滅了一些山裏的土匪,不過肯定是虛報了,嗯,能有個三兩百的就算不錯了。真要有八百,那還不往幾千的翻啊!虛報戰果擴大戰功,都把日本人當二傻子玩呢!誰還不知道咋回事呀!朱寶山撇撇嘴,丢了煙屁股加快了戰馬的腳步——這個點趕過去,應該正好是飯點,一頓酒是跑不掉的吧!
“哦,朱參謀長,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聽到通報,徐麻子親自出迎,盡管兩人日常并沒有太多的交集,可該有的尊敬徐家不能失禮。
“徐副師長,奉師部的命令,俺是過來了解一下米鋪窯大捷的細節的。”朱寶山下馬,客氣地說明了來意。
“啊,早就盼着上峰來人了,定下來,俺們這邊也好論功行賞是吧。哈哈,請,請!”徐麻子裝作很開心的樣子,大笑着把朱寶山一行引進了大廳中。那邊,早有人前去布置,準備酒宴了。
當然,該有的流程還是要走的。朱寶山和師部的作戰部長、參謀一道,聽取了徐麻子組織的戰鬥彙報。老鳗魚作爲前敵指揮,老昂刺和老白條兩個主戰團長出面彙報。反正這通瞎白話都演練了四五遍了,說的多了,甚至自己都覺得真的一樣:
俺們團一營首先接敵,他們一看敵軍數倍于已,就先一步堅守米鋪窯陣地,火速上報戰情,爲旅部排兵布陣争取時間。下午,他們接到命令,主動放棄了陣地,逐步誘敵深入,進入俺們旅組織的大包圍圈,在一二兩個團的合力突擊下,将殘餘的土匪包圍在了米鋪窯。然後,俺們采取穩步推進的戰法,炮兵支援對付敵軍的輕重機槍,俺們一個屋子一個屋子的清剿,直到把敵人消滅幹淨。可惜了米鋪窯這個小村子了,山清水秀的,一場大戰下來,全毀了!不過,俺們已經開始了重建計劃,不能打了勝仗就不管鄉親們的死活,對吧?!
冠冕堂皇,說的絕對地冠冕堂皇。老鳗魚有磕絆的地方,老昂刺和老白條馬上出言幫腔,三個人合力把一場決勝的戰鬥說的活靈活現,相當精彩。
“可以啊,似乎找不到任何破綻,可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朱寶山喝着茶,眯着眼睛聽着彙報,總體就是這麽個感覺。當然,具體的事務自然有參謀們去做,他把把關就好。
而後,還去參觀了繳獲的武器彈藥,雖然密密麻麻的擺滿了屋子,可總體看來還是有些少。最後,抓獲的一百多個俘虜也被看了一遍,裏面倒是有不少傷員,甚至還招來了兩個土匪的頭目來審訊了一番。
據傷員交代,他們是活動在鷹嘴崖、玉皇頂一帶的土匪,首領叫王神槍,最近收容了不少國.軍殘兵,受他們的撺掇準備往南渡黃河去投國.軍的,起碼能給個團一級的編制,遠勝過在山裏饑一餐飽一頓的艱難度日子。而且武器彈藥也不多,保不齊哪天就被人吞滅了。
理由充足,合情合理,也對得上繳獲很少的原因。人證物證俱全,想不相信都挑不出理由來。可正是這樣的天衣無縫,反而給人一種不真實感,反正朱寶山是很有這樣的感覺,卻一時找不到突破口。
等到一圈公幹結束,酒宴已經擺好。山珍海味,美酒佳釀,甚至,徐麻子還找了一個戲班子來唱堂會,弄了一幫子陪酒的婊子來伺候着。
“參謀長,敬請吃好喝好,下午俺們走米鋪窯兜一圈,正好結束回城。”徐麻子笑着親自全程陪同,把盞言歡。
“客氣啦,徐副師長。您是前輩,不敢勞動您斟酒......喲喲,使不得,使不得!”花花轎子人擡人,徐家客氣,朱寶山也不端着。
“徐副師長,俺跟你打聽個事啊。你們這山裏有個陳家崗子,這一次皇軍掃蕩,那邊怎麽樣了啊?”酒過三巡,朱寶山淡淡地發問道。
“呃——”徐麻子眼睛直直的盯着朱寶山,問陳家崗子,什麽意思?!還是這小子知道了什麽?哪兒傳出去的風聲?!不能夠呀,陳龍可是答應了小進不外傳的。徐麻子眼珠子來回掃尋幾遍,沒從朱寶山臉上看出特别的暗示,他讪笑着化解道:“陳家崗子地處進山口,自然是一早就被皇軍掃蕩平了的。怎麽,參謀長那邊有熟人?”
“噢,那倒沒有太熟的人。隻是有個遠房的本家住在那邊,他家裏人托俺打聽一下。”朱寶山打着哈哈,“既然莊子都掃蕩平了,興許他家也逃了慌或者遭了難了吧,這事俺也是受人之托,無妨,無妨!”朱寶山心裏暗歎一聲,陳龍的護鄉隊終于沒有逃過敵手,可惜了的!看來接下來真要徹底斷了跟那邊的聯系了。朱寶山心不在焉地吃着酒,暗暗盤算着,戲都聽不下去了。
嗯?這老朱家有人住在陳家崗子,這可大大的不妙!徐麻子幾個臉色變了變,他們可是知道現在陳家崗子人都活的好好的呢!
一頓酒,在兩邊人心事重重的影響下,喝得很是克制。下午三點不到,朱寶山借口公幹在身,要急着趕回去,就散了酒宴。
“一點兒土産,不成敬意。”送上早已備好的禮物,千把個大洋的禮物,不算特别貴重。
“哈哈,客氣了。多謝,多謝!”朱寶山拱手道謝,笑眯眯地收了下來。
徐麻子親自又帶人跟随着去米鋪窯走一遭。
“大哥——”老鳗魚幾個落在後面,趁着徐麻子下馬解手,聚了過來,眼露兇光,做出了一個殺人的手勢,請示道。
“不必,下手了很麻煩。”徐麻子搖搖頭,這事兒他早就想過了,滅口着幾十個人不費事,可善後很麻煩。反而會驚動縣城的鬼子、僞軍,要面對無休無止的調查。
米鋪窯自然查不出任何東西,整個村子都毀掉重建了,哪裏還有戰場的痕迹!至于那些屍體,村外幾處合葬的墳堆就在那埋着——天氣太熱,不得不下葬。現在你總不會挖墳點數吧?真要蠻幹也不怕,人是那麽多人,衣服也全部換了便服,任是神仙也分辨不出來的!
走馬觀花瞅了一圈,朱寶山隻得帶人回城。隻是他留下的那個所謂的遠房本家,可算是給徐麻子種下了心結。
當晚,徐有進又帶人跑了一趟陳家崗子,帶回來一個令徐麻子震驚的消息:陳家崗子根本就沒有個姓朱的人家。朱寶山陳龍倒是認識,可自然也隻說是住店見過的泛泛之交罷了!
“他娘的,人家這是在點俺,梆梆的敲竹杠呢!”徐麻子躊躇良久,想不出哪裏讓朱寶山看出了破綻,遲疑着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的深夜,一身員外喬莊的徐麻子親自拜訪了朱寶山家,二十根金條外加兩千大洋的厚禮送上,就隻求參謀長多多美言,早日幫助拿下獎勵。
“他娘的,看來真是有鬼啊!管他的,有财不發王八蛋!”盡管弄不懂徐麻子搞得什麽鬼,可朱寶山還是決定裝糊塗,喜滋滋地收了重禮,公事公辦地完成了核驗報告:獨立河防旅米鋪窯大捷,殺敵八百餘,應當表彰!
接到師部發來的嘉獎令,徐麻子長歎一聲:可算是完事兒了,還真他娘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啊!今晚可算能睡個好覺了!
弄這一遭可不容易!嘉獎下來,鬼子隻獎勵了一萬大洋,外加補充了一批武器彈藥;皇協軍獨立第九師倒是獎勵了兩萬大洋,可一大半是要等秋收上來,以糧草抵充。
可徐麻子在意的根本就不是這麽點兒獎勵,他徐家河防旅經這麽一虛報,可算是坐穩了鎮守臨河沿鎮的位置,牢牢控制着黃河渡口,爲下一步徐有進的經商大業,大開方便之門。
站穩了渡口,控制了南北别往,這才是發财的最大捷徑。損失的幾萬塊,不要一年就能掙回來!
徐麻子幽幽地咪下二兩小酒,哼着小曲兒,摟着兩個姨太太做“多人運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