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施明志一直都是一個武将,可是,他書房裏的擺設很是儒雅,古色古香,書架上不僅有各種兵書,名家心得,還有大儒的傳世之作,更不乏先進的一些書籍。
就在這時,施明志還沉浸在文件的内容之際,馮子才帶着伍秉鑒走了進來,兩人仿佛早就商量好的一般,步伐輕盈,幾乎沒有什麽聲音。
然而,兩人剛一停下,施明志忽的收起了筆勢,将毛筆放在一邊,合上文件的同時,頭也不擡的輕聲說道:“子才,伍會長帶來了嗎?”
“報告師長,伍會長就在我的旁邊!”馮子才已經沒有了剛剛的冷漠,換了一副态度,很是恭敬,簡潔地回答道。
聞聽此言,施明志露出高興之色,擡頭望來,看到正是伍秉鑒本人,連忙抽身站起,迎了上來,客氣地說道:“呵呵,伍會長,你終于回來了,沒想到你回來的這麽快?原本以爲,你最起碼還要幾天才能回到廣州城。”
“施師長,要說快,哪比得上你啊?我可是清楚地記得,你要比我走得晚,居然比我早回到廣州城,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啊!”盡管伍秉鑒有些拘束,但畢竟是一個縱橫商界的人精,很快調整好了狀态,應付的得心應手,笑着回應道。
施明志來到伍秉鑒的身前,近看之下,才發現對方一臉的疲憊之色,鬓角還有着趕路的灰塵,立即就說道:“伍會長,看你這風塵仆仆的樣子,應該是剛到廣州城吧。”
伍秉鑒多聰明,立即知道了對方如何看出的,也就沒有遮掩,微微一笑,随即說道:“呵呵,施師長,眼力驚人啊,說的不錯,伍某确實是剛回廣州城。這不,一進家門,就聽管家講,施師長有要事相商,我就快速趕忙來了!”
說話之時,施明志将伍秉鑒讓到一邊,坐下之後,邊走向自己的書案,邊說道:“伍會長,咱們坐下說,别客氣,就當到自己家一樣,别那麽拘束啊~!”
很顯然,施明志對伍秉鑒的印象不錯,有些好感,剛一回到自己的座位,還未坐穩,似乎想到了什麽,看向馮子才,突然說道:“子才啊,還不快一點,家裏來客人了,還不快給伍會長上茶?”
望着馮子才離去的背影,伍秉鑒知道施明志是一個豪爽之人,也就沒有再客氣,神色一收,依舊挂着幾分笑意,話題一轉,單刀直入:“施師長,你這麽急着找伍某,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情,讓你不遠萬裏的從北平趕回來?”
此話一出,正合施明志的口味,單槍直入,有話直說,不遮遮掩掩,這也是他對伍秉鑒的态度明顯比其他商人好得多的原因。因此,伍秉鑒剛一問出,施明志随即就說出了邀請後者前來的原因。
“伍會長,距離與洋人的通商貿易,做生意的旺季還不到一個月的時日。所以,對于朝廷的那些律例與條文的執行,就顯得很是急促。因此,我就想先和你碰一個頭,商議一下,如何具體實行?”
看到施明志沒有一點官架子,伍秉鑒發自内心的喜歡這個人,想要和對方交往。何況,所談之事正是他最關心的事情。因此,也就知無不言起來。
“施師長,關于朝廷的那些律例和條文,在離開北平之時,我就弄了一份,一路之上,也看了七七八八,大概知道了一些。”
施明志微微一愣,有些意外,沒想到對方早就将工作做到前面,和自己不謀而合,并沒有打斷對方的講話,而是面露鄭重之色,等待後面的講話。
“所以,施師長,伍某認爲,要想以最快、最短的時間貫徹那些律例和條文,不能一一而行,必須同時操作,分工作爲。比如,屬于商人的職責,屬于洋人的職責,分别印成小冊子,分發下去,讓他們獨立研究下去,如果哪裏不懂,沒弄明白,再咨詢有關衙門,負責人員。”
看到施明志頻頻點頭,深以爲然樣子,伍秉鑒繼續說道:“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對商人們和那些洋商進行考核,如果不能通過,就不準進行今年的通商、做生意。如此一來,就可以防止了他們的虛以爲蛇,後期的推卸責任,說什麽不知道那些律例條文,不知者不罪,想要減輕處罰。”
施明志恍然,插話道:“如此一來,就可以将那些考核轉化爲一種證據,或是憑證。一旦那些商人和洋人推卸責任,有了這些憑證,就可以治他們知法犯法的罪行,加大懲處力度。”
伍秉鑒微笑以對,點頭示意,一副就是這樣的意思。忽的,好像想到了什麽,伍秉鑒面露難色,稍稍一猶豫,轉而擔心地說道:“施師長,咱們這一邊的商人還好辦,可是,那些洋商屬于不同國家,說的語言也是各一,人員還那麽多,如果單靠以前的那些翻譯人員轉達表述,恐怕人手不夠啊。”
然而,讓伍秉鑒意外的是,施明志并未露出難色,反而是很輕松的樣子,朗聲說道:“伍會長,這個你就放心吧,朝廷早就準備好了翻譯人員,足可以應付那些洋人。”
伍秉鑒有些不相信,前清之時,鞑子管的可是非常的嚴。除了自己這些行商之外,普通人都是禁止學習洋文。因此,諾大的天下,整個清朝,懂得洋文之人少之又少。何況,又不單單是一種洋文?
可是,看到施明志一臉自信滿滿的模樣,伍秉鑒又将到嘴的話語咽了回去,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
這時,施明志想到了另一件事情,轉而說道:“伍會長,想必你也知道了,皇上要求,乾隆年間的那件事情,洋商不正常的得到的銀子,除了本金和應得利息之外,必須返還給行商。”
伍秉鑒有些疑惑,不解施明志爲何會說這件事情,但還是點頭回應道:“是啊,施師長,伍某知道這件事情,我正準備通知那些同行呢。”
确認之後,施明志這才繼續說道:“是這樣的,作爲當事人,想必你也知道,當年的那些行商有不少被逼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賣兒賣女,能夠幸存的已然不多。”
腦海裏閃過一抹亮色,伍秉鑒大概猜到了施明志的意思,接下來的話語正好印證了他的猜測。
“所以,皇上特别吩咐,如果那些行商已經不在世,那麽,就要找出他們的兒子、女兒,或者是雙親之類的。我想啊,論對這些人的了解程度,知道他們的去處,非你們行商莫屬了。所以,我想将這件事拜托給你,幫忙找出那些人的下落,不知伍會長意下如何?是否願意接下這個擔子?”
伍秉鑒詫然了,驚得目瞪口呆,雖然他已經使勁想,往最好處、最大的想,也隻是猜到了一角,沒想到朝廷行事這麽光明正大,沒有貪圖那筆财富!
僅僅是一個心裏的初步估計,就是那些死去行商應得的一部分銀兩,也在百萬兩之巨。朝廷能夠不受誘惑,沒有收繳這筆無主銀兩的打算,他伍秉鑒發自内心的佩服與敬仰。
自古以來,凡是明商儒商就有兼濟天下之心,擁有報效社稷之志,伍秉鑒就是這樣的商人之一,施明志剛一說完,立即铿锵道:“施師長,伍某當然願意,定不負所望,一定找出那些死去行商的妻兒子女以及雙親!”
前有陶朱範蠡之輩,後有我伍秉鑒之流,或許正是伍秉鑒此刻的心聲,他的出發點。
施明志的眸光閃爍,晶瑩四溢,對于伍秉鑒的好感頓時上升到一個新的層次,心裏暗道:“聽其言,觀其行,如果伍秉鑒真的像所講的那樣做,未嘗不是一個可交之人?”
一念及此,看着伍秉鑒激動地模樣,施明志的神色一收,變得鄭重起來,沉聲說道:“伍會長,你盡管打聽,找出那些行商的兒女之後,你不用出面,隻需要告訴我們行蹤即可。”
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伍秉鑒有一種不好的猜測,那可是自己同行的最後的希望,那筆錢絕對是同行親人最後生活的保障來源。盡管有所猜測,但伍秉鑒也是不好說出,心生一種厚重感,非常的沉重。
然而,施明志雖不是心思多麽玲珑之人,但有着同樣的遭遇,看到伍秉鑒表情的變化,立即就明白了,随即補充道:“之所以沒有讓伍會長贖回行商們的妻子兒女,就是因爲,那些買了行商妻子兒女之人,一定會聽到這個消息,難免會漫天要價。如果由朝廷出面,亮他們也不敢胡亂要價。如此一來,可以爲那些行商的幸存親人省去不少銀兩。”
聞聽此言,伍秉鑒頓時長舒一口氣,想想也是。一旦那些買了行商們妻子兒女聽到這個消息,要是由自己出面贖回,憑着對商人貪婪本性的了解,那些一定不會錯過這個賺錢的機會,一定會漫天要價,狠敲一筆!
想通了這一點,伍秉鑒面露慚愧之色,有些自嘲,暗道:“自己小人之心了,多想了。”
其實,施明志能夠理解伍秉鑒的誤會,反而是有一種深以爲然的意思。以前之時,自己任前清的廣州水師總兵,陣亡将士的撫恤金不就是這樣被貪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