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神的時候,巡撫和李蓮英的身影已經從幽暗光線中出現,漸漸走近,很快來就到楊麟的身前。
更加出乎楊麟意料的是,巡撫絲毫沒有那種頭一次見面的陌生感,徑直站在楊麟身前,拍着他的肩膀,不吝誇獎:“呵呵,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年紀就能擔當牙行行長一職,果然風度翩翩,名不虛傳,真是一名青年才俊,後生可畏啊。”
楊麟有些訝然,對于這種太過熱情的自來熟很不适應,但也談不上反感,幹咳兩聲,客氣道:“咳咳,大人過獎了。”
與此同時,楊麟從袖子中掏出一個錦盒,遞了過去,不卑不亢的說道:“巡撫大人,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然而,巡撫就要接過之時,卻被一側的李蓮英搶了過去,弄得巡撫很是尴尬,雙手懸在空中。
李蓮英雙眼冒着精光,不懷好意,打量着精緻的錦盒,剛要打開,一看究竟,裏面放的什麽東西,又被巡撫奪了過去,并狠狠地瞪了一眼,警告李蓮英,不要生事端,不要忘了今天晚上爲什麽邀請楊麟?
接着,巡撫大笑着将錦盒放入懷中,一個側身,朗聲說道:“楊賢侄,不要在這裏站着了,咱們到裏面邊吃邊聊,等候多時,酒菜早就準備好了。”
走進衙門之時,楊麟用餘光偷瞄了一眼李蓮英,見其毫無緊迫感,沒有将自己的态度放在心上,不由很是無語,心裏暗自歎息,是這小子的神經太過大條,腦袋愚笨,沒有意識到他此時的境地?還是非常自信,今天晚上,巡撫一定能夠說服自己,不再追究綁架之仇?
後衙大廳之内,分主客落座,丫鬟們緩緩往來,端着珍肴佳釀,随之一一離去,隻有楊麟三人,分别落座于兩側和上座之中。
推杯換盞,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三人的交談依然沒有進入正題。更準确的說,是巡撫與楊麟在洋洋灑灑的議論,侃侃而談,彼此熱絡,李蓮英一直被涼在一邊,無人理會,郁悶的獨自喝酒。
“巡撫大人,下官初來咋到,剛到廣州府沒有多久,人生地不熟,對于一些人情世故和往來,不甚了解,還望大人提攜一二,指點一下。”
“楊賢侄,不用這麽客氣,如此見外。我比你年齡稍長,喊一聲伯父就行,省的過于生分,是不是?”
然而,楊麟沒有答話,臉上一陣抽搐,很是尴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不由得看向李蓮英,神色窘迫。
“呃,大人,還是以官職相稱的比較好,你看,李大人都是叫你姐夫,我要是喊你伯父,反而不美,顯得您老了。”
巡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到楊麟神色異樣,嘴角扯動,牽強而不情願的提到自己的小舅子,再一回味話裏的意思,瞬間回過味來。
“呵呵,官職相稱,官職相稱,不然你平白無故的跌了輩分,要喊連英叔叔,而你們的年齡相差不大。”
一番言語過後,談一些家長裏短,兩人很有默契的沒有喝多少酒,都保持着清醒狀态,三分醉意。
這時,楊麟放下酒杯,從懷裏掏出一本厚厚的冊子,聲音洪亮的喊道:“大人,由于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下官又遭遇了匪盜綁架,到澳門統計洋商損失情況的事情不免耽擱了下來。”
“從虎口脫險之後,自香山縣返回以來,經過幾天的整理,下官已經将洋商損失的情況整理完畢,詳細的羅列在這個冊子之中,望大人親啓明鑒,早日爲十三行的行商們減輕壓力,讓他們暫時舒一口氣,來日再上交課稅和捐輸。”
巡撫也放下了酒杯,停止吃菜,看向楊麟,隻是看着楊麟的面部表情,毫不在乎那個冊子,一改剛剛的談笑風生之色,正襟說道:“既然說到了公事兒,那楊大人,咱們還是到書房裏相商,在這裏交談總是不太合适。”
“聽從巡撫大人的安排,下官沒有異議。”
與此同時,兩人站起身來,走下席位,向門口踱步而去,巡撫在前,領着路。見到這種情況,一側的李蓮英趕緊起身,就要緊随其後,卻被他的姐夫,巡撫大人阻止了。
“連英,你先在這裏等着,一會兒有需要的時候,自會讓人喚你前去,我和楊大人單獨相商,談論公事。”
李蓮英愣在那裏,沒想到到姐夫不允許自己的參與,好像自己就在扮演一個小醜角色,可有可無,就連辭職和道歉都不過是錦上添花之舉,真正的重頭戲下在書房密議,兩人的交談之中。
雙眼無神的呆立在那,盡是失望之色,很是不甘,有些落寞,這種狀态直至兩人離去之後,才慢慢得到緩解,胸中依然憋悶不已,說不出的難受。
巡撫衙門辦公書房之中,和在自己家不同,這次是楊麟書桌不遠處,别人坐在椅子上。
此刻,巡撫已經接過那本小冊子,随意的丢在桌子上,依坐在椅子上,稍稍思索了一下,徑直朗聲說道:“楊大人,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挑明說了。”
“想必楊大人來之前,大概也猜到了我的用意,想要你和我那小舅子言和,讓城裏的風波徹底告一段落。”
然而,巡撫雖然說得坦率,簡潔而明了,楊麟卻不爲所動,沒有言語,就那麽的靜靜站着。
盡管心裏很着急,想要早早将小舅子的事情解決,見到楊麟沉默不語,并沒有出言催促,讓楊麟表态,究竟是和?還是繼續針鋒相對?
良久過後,楊麟輕呼一口氣,緩緩說道:“巡撫大人,下官那日被海盜綁架,差點一命嗚呼,再也回不來,如果不是因爲運氣太好,那幫海盜好像出了什麽事情,無暇顧及我,看押的不是太嚴,我也逃不出海盜老窩,夜裏駕船逃生;如果不是在珠江上碰到過往的商船,我早就餓死在江上,跌落于水中被喂魚了。”
“還有,下官不在牙行的兩天裏,外界謠傳我已身死,被海盜綁架,牙行的家人頻繁被人騷擾,被人欺負,想必大人應該有所了解了吧。”
“巡撫大人,如果換做是你,你會輕易原諒那人,勾結海盜、綁架自己之人?你會原諒欺負自己親近之人的歹徒嗎?”
巡撫沉默了,久久不語,被問的啞口無言,很是尴尬,拿起桌子上的那個小冊子,假意翻閱起來,掩飾内心的困窘。
是啊,無論是綁架,還是親近之人被欺負,都是大仇大怨,誰會輕易說沒事兒?誰會輕易放過肇事之人?
楊麟沒有再發問,沒有再痛斥,保持靜默狀态,等待着巡撫的接下來話語,知道對方絕不會輕易放棄,不會不管李蓮英的死活,畢竟牽涉到了他自己。
此刻,巡撫的内心有些憤怒,想要拍案而起,憤然離去,将楊麟轟走,以此發洩胸中的憋悶,他堂堂的一省巡撫,何時有人敢這樣質問他?
即便是兩廣總督,對待自己也是禮讓三分,從未有過指責之意。
楊麟的咄咄逼人,言詞犀利,有理有據,人之常情,讓他這個巡撫大人無法反駁,更沒有痛斥的理由,隻能吃幹癟。
巡撫就是巡撫,畢竟久經滄桑,見慣世事沉浮,處理一些事情很有一套,沒有讓楊麟等太久,他接下來的話語随之而出。
“楊大人,無論是多麽大的恩怨,隻要不是殺親之仇,奪妻之恨,都是有緩和的餘地,拿出足夠的利益,就能平息幹戈化玉帛,平息衆怒。”
“更何況楊大人,你和你的親近之人并沒有損傷。”
求月票啊(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