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電台的面試提問沒那麽複雜,基本就走個過場,由部門領導從筆試卷子的答題裏抽一兩個有針對性的進行考問,隻要不是沒頭沒腦,基本都能通過,更何況人力資源部送來的這批人,大多學曆優良,實習生總還是混得上的。
流程很快,這期間,基本都是老方發問,陳潇則仿佛老僧入定,讓底下的一衆應聘者們直犯嘀咕,心忖這制片人該不會隻是個擺設,而且還年紀輕輕當上省台的欄目制片人,難成這就是傳說中的關系戶?
不過,就算他們百般狐疑,也不敢流露分毫,盡皆正襟危坐等待着決定命運的一刻。
老方呷了口茶水潤嗓,瞄向最後一張答卷,正是自己剛剛留意的那女孩,不得不說,對專業理論知識的理解,可謂條理分明,看得大爲滿意,正想走完過場、把這人才給接收了,卻不想,一直充木頭人的陳大制片人忽然動作了。
“最後一個,陳思妤。”
陳潇越庖代俎拿過答卷,不動聲色掃了眼工整娟秀的字迹,當目光落到其中的一道試題時,微微莞爾。
同一時分,陳思妤面色一凜,邁着步子走上前台,平複下内心的激蕩,凝耳準備聆聽,可始終等不到提問聲響起,按捺不住的轉頭看了眼,卻發現那個年輕得離譜的制片人正饒有興緻盯着自己的卷子·頓時驚疑。
陳潇又看了兩眼答卷,這是一個選擇題,四個新聞選題作爲選項,讓應聘者選出認爲最有價值的·并且進行說明分析,而陳思妤在這道題上,選擇了一則“女子因爲丈夫出走而患上精神病,後來其女兒高考填志願選擇父親老家上大學”的新聞選題!
“這道題······你覺得這家庭悲劇的選題很有價值?”
陳潇開門見山道。
陳思妤輕輕籲了些氣,正色道:“是的,我認爲這選題,不僅符合了新聞工作者的社會職責·也能通過傳媒輿論途徑,搜尋到那名失蹤丈夫的線索……”
随後,陳思妤又把自己的一些想法概括了出來,言簡意赅,也有自己獨特的論斷,讓在座應聘者們歎爲觀止!
惟獨陳潇的臉色古井不波,不爲所動,打斷道:“先到這裏。”不顧陳思妤錯愕的神色·抖了抖卷子,搖頭道:“你說得确實很有道理,可我還是得說·這選題一文不值!”
“首先,一個失蹤了十年的丈夫,棄家不顧,你認爲單憑一則新聞就能讓他知道,然後幡然悔悟回家嗎?“
話音剛落,衆人紛紛陷入凝思,然後得到了一個共識:顯然不可能!
陳思妤放在台面下的手輕輕攥起,對陳潇突然的駁斥無所适從,也無從反辯,畢竟她自己剛剛做那道題的時候·也是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感性戰勝了理性。
陳潇壓下心頭的不忍,言辭鑿鑿道:“其次,這新聞就算播出來,除了宣揚這家人的不幸外,根本不能解決實際問題·觀衆看過之後徒感歎一聲而已,平白無奇,沒有創新,不能吸引觀衆眼球,我們這欄目,能保證觀衆停留3分鍾不換台就很不錯了,可這樣的選題,别說3分鍾,半分鍾都留不住觀衆!”…。
“那您的意思是新聞就得是功利性質,媒體沒有社會責任感嗎?”
陳思妤面露不甘,隻覺得這觀點和自己一貫的認知背道而馳,完全的功利色彩!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直歎這女孩的膽大,應聘者反駁考官,這還是頭一遭,也不怕惹惱了領導,直接在答卷上畫個大叉?
老方有些緊張,同時也疑惑陳潇爲什麽要如此動真格,正想打個圓場,讓他手下留情、愛惜人才,可陳潇依舊自顧道:“新聞就是功利的,拿不到料,一切白扯,如同這社會,你不學會功利,就要被淘汰,或許你的理論已經學富五車了,可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無論做什麽,都要發現矛盾沖突的雙方,這樣才有看點,就像兩個人打仗,一個人是打不起來的,有了矛盾沖突,才能打起來,才會引來無知看客。”
“我不否認媒體承擔的職責,可如果你想履行這份職責,那就得先學會功利,在傳媒新聞界站穩腳跟,吸引到足夠多的受衆,到時候,你所謂的社會職責,就能最大化的展現出來
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讓應聘者們瞬間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再不敢輕視這年輕制片人半分!
見陳思妤若有所思,眸光閃爍不休,陳潇轉頭朝下面的人道:“如同大家來應聘,說白了,眼前最實際的就是有一份安定工作,賺到糊口的鈔票,吃飽了,才有力氣去實現你們的想法憧憬,尤其這裏還是省台,要求的水準自然高,不管有多累,都得去适應,職場就是個優勝劣汰的地方,這裏同樣不例外。”
深入淺出的一番話,卻極大觸動了所有人的神經,是啊,理想再豐滿,但總得讓現實不那麽骨感才行!。
長篇大論完,陳潇緩和了口吻,若有意味地看向了陳思妤,笑道:“其實功利和職責,兩者完全不沖突,就看你掌握的技巧了。”
陳思妤心頭紛亂如麻,不可否認,對方講得很有道理,也很容易讓人引起共鳴,可無論如何,她都沒法接受讓這些論斷推翻了自己堅持的原則,雖然明白再争辯下去,自己這次應聘就有可能被否決了,可她還是決然擡起頭,果敢道:“陳老師,我承認您說得足以很發人深省,但我還是想說,想成爲好記者、采訪到好新聞,除了锲而不舍,作爲傳媒人的良知時刻都不能丢,我也會始終把這個放在第一位的,謝謝您剛剛的教誨。”
說完,微微鞠了躬,走下了台。
陳潇暗歎一息,略有恍惚,她還是這麽執着倔強,甚至爲了追求那所謂的操守原則,可以連性命都不顧……值得嗎?
結束面試,應聘者陸續從會議室裏走出,有幾個剛熟絡上的家夥在交頭接耳,而大多人的目光則聚焦向那剛剛在裏頭對制片人據理力争的女孩,意味各異。
學曆再高有什麽用,不懂得低頭做人,哪個領導會喜歡,爲了争一時之氣,葬送了前程,何苦來哉呢?
陳思妤芳心失落,卻并不懊悔,哪怕再來一次,她照樣會重蹈覆轍,這無關高尚與否,隻關乎自我的堅持。
“思妤,情況怎麽樣了?”
章怡茜從桌位上小跑了來,拉住了她的手臂,又探頭朝會議室瞅瞅,嫣然笑道:“通知你明天來上班了?”…。
雖然才初次認識,可章怡茜卻對這涵養大方、氣質明澈的女孩有了很大的好感,已經憧憬着接下來共事了。
陳思妤勉強笑了笑,搖頭道:“什麽都沒說呢。”
章怡茜吐了下丁香小舌,笑道:“瞧看我這記性,還得等制片人和方組長讨論完畢,然後讓我挨個電話通知的,别急,等會你就要接到我的電話了。”
見她笑顔可人,陳思妤卻不是滋味,可也不好多說什麽,道了别後,就乘電梯下樓。
蟬聲鳴鳴,流雲浮動,這一年的夏日光景中,熙來攘往的廣電大廈,走出崗亭的清麗女孩擡頭朝天際望了眼,把身後大廳的喧鬧抛諸一邊,感受着雲江城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絲絲緬懷掠上心間。
“我回來了……”
陳思妤輕輕低吟了句,碎發在耳畔輕輕揮動,熠耀的雙眸仍舊明澈動人,帶着幾縷傷懷,但經過半年多時光的沖刷,已經漸漸轉爲無奈的平靜了,那些往事,如同拂過褶裙的清風,最終流淌而逝,隻剩下愈發稀釋的知覺,唯一尚且清晰的,隻有一起立志許下的諾言,雖然如今隻剩下她了,但她還是會義無返顧地去履行。
正恍惚默思着,汽車鳴笛聲響起,陳思妤下意識轉頭看了眼,星眸登時睜大。
是他。
陳潇探出車窗,掃了下她的面色,皺了皺眉:“怎麽魂不守舍的?”
陳思妤四顧了下,發現周圍沒人,确定他在跟自己講話,遲疑道:“我……沒事,我在等公交呢。”
陳潇點點頭,道:“你要去哪?”
這人究竟還想幹嘛······陳思妤的眉睫斂了下,可還是矜持回道:“市第一人民醫院。”
陳潇心裏一動,沉吟片刻,颔首道:“我正要去那,載你一塊去,這邊的公交沒有直達,得轉兩趟車才能到。”
陳思妤唇瓣微啓,略有詫異,但經過思忖間的眸光轉動,還是很幹脆地搖了搖頭,臉上似有警惕之色。
陳潇看在眼裏,知道她是以爲自己心懷不軌了,再這樣,隻會适得其反,于是沒再規勸,踩下油門往前開去,瞥着後視鏡裏的人像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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