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葉崇禮,陳潇的記憶片段大多還停留在年少同住首都大院時,那個兇巴嚴厲的長輩,幾次聯合淩躍那幫人欺負葉可可,盡皆遭到了他厲聲呵斥,随後或許會怒向膽邊生的朝他家玻璃扔幾塊石頭洩憤,可被自家父親收拾了幾頓,也就漸漸老實了下來。
之後,随着兩家發展路線的不同,尤其兩家老爺子逝去後,這才漸漸開始疏離,更有了去年冬天因爲段家差點交鋒的轶事,而随着段家的衰弱,葉崇禮的上位,之間的關系這才朝着修複靠攏發展。
如今時隔多年再見到,卻已然是物變人非了,陳潇不再是當初的纨绔公子哥,而葉崇禮通過這近半年在仕途上的錘煉臁飛,也不再是印象裏有幾分可親的鄰家長輩,少了暴躁火氣,多了沉穩内斂,舉動間盡皆攝發出威嚴氣勢。
自從前任首長和總理後,明珠市這個強勢崛起的政治集團早已成了華夏國體系裏至關重要的一股龐大力量,能在這裏成功上位的權要,無一不是未來扶搖政權頂端的巨擘,而葉崇禮顯然也經過了不少洗禮!
“有些年沒見了,看着是長大了許多,剛剛在門口看到,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葉崇禮略微展現笑容,伸手示意他坐下,然後秘書很自覺地倒了杯茶進來。
陳潇自若笑着:“是我真差點認不出葉伯伯了,都說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覺得您這歲數倒像花開正盛,越活越有魅力了。”
葉崇禮不禁莞爾:“越活越老喽,哪比得上你們這些年輕人·朝氣正濃,而且要操心的事也少·我現在每天不停的審文件、參加會議活動,精神頭根本吃不消了。”
兩人相視一笑,頗有些老少相敬如賓的意境。
“剛剛看你在門外似乎臉色不太好,來這有事?”
陳潇心神收斂·轉瞬就把剛剛的寒暄客套抛到了一邊,點頭道:“是有些事,我的朋友剛剛被紀委帶走了。”
“哦?”葉崇禮似随意道:“你朋友是體制裏的?”
“不是,紀委的人隻說讓配合下調查,就最近鬧得正酣的侵吞國有資産案,她父親伍庸農現在也正接受審查。”
陳潇實在不想跟葉崇禮多繞圈子,反正這事對方早已心有腹案·與其七繞八轉,倒不如直接把來意說明,自己是一定要把伍月給帶走的!
葉崇禮眸光閃爍了下,道:“這案子,現在抽調了市委市政府的衆多骨幹組成調查組專門負責,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你朋友知道了裏面的一些内情,交代清楚就行·隻要沒牽涉或參與作案,自然不會胡亂冤枉的。”
陳潇哪會相信這宦海權官的形式話,笑道:“我自然是相信調查組同志的執法嚴明·但難保這點不會被有心人趁機利用了。”
葉崇禮眉宇輕揚,“你這話說得,似乎對這案子了解甚多嘛。”
“再多也沒葉伯伯您多呀。”
陳潇毫不畏怯和他對視,道:“葉伯伯,我知道這案子非同小可,也關系到常委裏的一些意見分歧,可是拿一個無辜女孩作爲權利博弈的棋子,不會覺得太過了嗎?”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加上陳潇的冷銳神色,竟讓葉崇禮穩若如海的心境泛起了一絲漣漪·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重新審視老陳家的這公子哥了。…。
對于陳潇這一年近乎奇迹般的改變,他早有耳聞,甚至細究一下,還能發現陳元鼎多次力挽狂瀾、仕途斬棘的事例中多有這晚輩的作用和身影,爲他父親和家族屢建奇功,而且最近把李川祥攪得焦頭爛額的那起詐騙案·據說也和陳潇隐約有數分關聯。
如果那些奇聞異事都屬實的話,隻能說這孩子在心智權謀方面确實進步甚深,和那些被寄予厚望的世家子弟想比,都不遑多讓,老陳家也算出了個大才,後繼有人!
暫時壓下這心緒,葉崇禮苦笑道:“你這孩子,想得太多了,什麽事都喜歡放大來考慮,現在純粹是這案子撲朔迷離,還有很多未查明的疑點,所以調查組才要多處入手,不是有句老話嘛,在事情蓋棺定論前,都要抱着懷疑質疑的态度,既然有人和這案子有牽連,那就得查明了,這無關對象是誰。”
“再說了,你就确定你那朋友和這案子毫無瓜葛?”
“我确定!”
陳潇笃定道:“或許您會說人心叵測,可我自認看人還是有些見解,我的目光比較窄,隻看得到周圍的一些人和事,但勝在能觀察入微,而葉伯伯您是着眼大局和宏觀,同樣要顧忌的也很多,或許難免有些疏忽漠翼覓,但我還是想大言不慚的說句,有時候因爲您的一眼疏忽,就可能讓一個原本和睦美滿的家庭陷入絕境!”
這話雖然說得不卑不亢,換做普通人,哪敢跟官威正盛的副部級地方大員講這些大道理,也就陳潇依仗了家族的權勢、以及兩家的舊情,才有這份膽氣。
但其實他心裏頗有些怨氣,原本隻是一起清晰明了的案件,就因爲關系到了上層的博弈,這才越拖越久,牽連也越大,甚至還把伍月也扯了進去!
葉崇禮自然嗅得到他話裏的情緒,雖然覺得這孩子還是有些不曉事,可也理解他的初衷,說起來,他何嘗不想幹脆簡明的把事情解決了,讓無辜的人盡皆遠避呢,隻是坐到了這位置上後,很多事已經由不得自己說了算!
沉吟片刻,葉崇禮輕笑道:“這話總算有幾分道理,站得越高,看得越遠,可反而那些細微渺小卻彌足珍貴的事物就容易被忽視了,這也是現在很多身居高位的官員所欠缺的,可我還是得提點一句,換做你是我,也絕不會爲了計較一人一事,而置全盤于不顧。”
“所以我才活得輕松,隻要能照看好身邊的人就行了。”
陳潇笑了下,道:“而且現在事态有變,說不準破局的機會也随之出現了,至于我那朋友,與其再無辜的陷在裏面,被有心人利用鑽了空子,倒不如先讓我帶走了,或許還能從中找尋出一些線索。”
“你就這麽有信心?”
“不去試試怎麽知道結果,好比您當初入駐明珠市,之前誰說得準呢?”
見他笑得頗有深意,葉崇禮眼裏閃過一抹奇異的光澤,不由回瞪了眼,知道這小子拿當初那事來跟自己邀功讨好處,可卻坐實了自己一直來的揣測,怕是當初那個機會的出現,也是這小子刻意制造出來的!
雖然有些不喜陳潇翻出舊賬做籌碼,但總算是欠了對方一個人情,加上又是看着這孩子長大的,總有些感情,默思了下,道:“這樣,我給調查組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如果沒太大的問題,你可以先把人領走。”
“謝啦,承您這份好了。”
“你這孩子。”…。
葉崇禮笑了笑,正要拿起電話,鈴聲卻先作響了,接通後聽了幾句,目光不由瞥向了陳潇,旋即啞然失笑,說了聲“就這樣”,就挂了電話。
“既然連你媽都搬出來了,你何必還跟我多費口舌呢。”
葉崇禮苦笑不跌,“趕緊把人領走,要是再遲上那麽幾分鍾,怕是楊行長就親自來跟我讨人了,這院子可經不起你們母子倆的聯手阄騰。”
“我媽那麽知書達理,哪會大動幹戈,頂多我像小時候那樣,砸碎您辦公室的幾塊玻璃嘛。”
“你要敢砸,我是沒那力氣再整治你了,隻能讓警備區管管你喽!”
一老一少相視一笑,少了間隙和虛假,多了懷念和真誠。
“對了,那女孩對你很重要,竟弄得你們全家都出動了?”
葉崇禮忽然問道,神色間有些不可言喻的意味。
陳潇沉默了下,坦白道:“是挺重要的。”
葉崇禮目光一凜,沒好氣的哼了聲,揮手道:“你自己看着辦,你們年輕一代的思想,我是跟不上了,也不想多管,更何況這還是你的家事,可我還是得點你一句,一心不可二用,你也沒法同坐兩個航班!”
“反正我時間多着,錯過了這班,還有下一班,總能坐得上的。”
陳潇随口瞎掰了句,知道無法取得和這老古闆的共識,而且在首都圈子裏,葉崇禮和自家父親,也都是異常難得的模範丈夫,哪容得了這些思想。
葉崇禮欲言又止,但最後隻是搖了搖頭,就讓他趕緊去領人,免得污了自己的耳目,可當他臨出門時,還是忍不住說道:“可可在雲江,如果有什麽麻煩事,你也盡量幫襯些,你倆打小處到大,很多事不用我說,你自己心裏也該有分寸。”
陳潇神色認真道:“我知道該怎麽做的,放心。”
葉崇禮闆着臉道:“你可别會錯意了。”
陳潇莞爾一笑,也不多說,轉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消失在門外,葉崇禮靠在了沙發上,沉思半響,似在回顧着那些陳年舊事,想到在那老舊庭院裏的嬉鬧玩耍以及自己的訓斥聲,不禁失笑,最後蔚然一歎道:“轉眼都長大了,女大不中留啊……”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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