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淵回過頭來看見許仙:“慚愧,慚愧!”不知是慚愧自己學問未精,敗給門下弟子。還是慚愧沒能好好待客。
裴文淵便道:“下午就讓幾位弟子帶你到廬山一遊,老夫年邁,隻怕體力不支,耽誤了你遊山的雅興。”一隻眼睛還瞅着那白衣書生,顯然書院中的弟子,要比許仙這過客,更令他在意。
白衣書生忽然起身道:“院首,在下願作陪,想向詩仙請教一一”一一。
許仙心中一凜,請教一二?若是請教學問自然是沒問題,就怕再來個全武行,打個你死我活。但事到臨頭,自然不能退避,“我也想請這位兄台指教,請裴公準許!”裴文淵便唯有允準。
許仙便和這白衣書生一起出了白鹿書院,過三峽澗到歡喜亭,亭台已廢,道路險峻。
一路上這白衣書生口若懸河,爲許仙講解遇到的各般景緻,如數家珍,全然不提其他。
許仙本來心存猶疑,見此情狀,索性放舁胸懷,遊山玩景,看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登含鄱嶺,上攀太乙峰。登上高峰,方見廬山三面環水,浩大的水勢流蕩在長江與鄱陽湖之間,比之黃山又是另一番壯美。
南可望南昌城,北可見彭澤,皆隔湖水,湖光湛然。
時有雲起于湖面,彌漫席卷而來,将山巒遮蔽。
再上五老峰,來到峰頂懸崖之側。
許仙隻見瀑布宛如玉龍挂于天上。他雖不知這是否是李太白爲之賦詩之瀑布,但也能夠理解詩中的意蘊。不過自己好不容易準備了一首詩,看來這次是用不上了。
“許公子可是有詩要吟?”
“你怎麽知道?”
“我見公子身上,有文章精華之氣呼之欲出?”
“還是免了,此處無人,你也可說明來意了!”
白衣書生想前走幾步,搖身一變,化爲一個俊俏童子,向許仙深深施了一禮:“在下乃是南極仙翁坐下白鹿童子我師弟黃鶴童子爲外魔所侵,妄生加害之心,我在此向道友賠罪!”
許仙神情舒緩了許多,回禮道:“他也是被妖神附體,才會如此行事,你沒被附體就好了。”但心中還留着一重防備,黃鶴童子最初也是故作姿态,以寬其心。
白鹿童子眨眨眼睛:“你怎知我沒被附體?”
許仙退後一步,眸中金光閃現,看來還是免不了一戰。
白鹿童子猶然站在原地淡淡而笑:“道友莫驚,妖神中也并非都是性情狂暴。”
話音方落,他的身上散發出璀璨的白光,化身成一隻高大的白鹿,但那鹿的樣子卻不同于凡鹿,鹿角閃亮如珊瑚背上從頭到尾,生着長長的白色的鬃毛。搖首擡足間,顯得甚爲優雅,果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暴戾之氣。
許仙道:“你這是什麽妖神?”
“我得了上古白澤之神的一絲神念。”
白澤,傳說中渾身雪白懂人言,通萬物情理,聞達多智之神。據說他掌握了世上所有妖獸的名字,乃至克制之法,被人奉爲趨避妖邪的神獸。即便是後世,也有挂白澤圖的風俗。
“你覺得自己還是原來那個白鹿童子嗎?”許仙問出心中的最大疑惑他雖然有所推斷,但也難以确定。
白鹿童子笑道:“當然,我感覺神念并非是将妖神的思維強加于人而隻是引出我輩心中本就有的心念,修行道中不也有這樣的說法嗎?心魔不生外魔不侵。我那師弟的性情本就有些莽撞烈性,會做出那樣的事來,外魔入侵并不是借口。”
白鹿童子話音一轉:“不過,我并不覺得這就是所謂的魔,說不定是還我本來面目。”井仙喃喃自語:“換我本來面目?”妖怪本就是野獸化形,本質上就有一些和人不一樣的地方,用人的〖道〗德規則來要求它們本來就是一件虛妄的事。但許仙看到的許多妖怪,不單身形變成了人的模樣,而且連種種表現都趨近于人。
這與其說是從善如流,倒不如說是弱勢文化屈服于強勢文化,就如同許仙的前世,國家衰弱的時候,小孩子就得hua大量時間來學習别人的語言一樣。然則妖怪與人之間的距離,遠比本國人與他國人的距離要遙遠的多,但妖怪本來面目又是什麽呢?。
胡心月那個狐狸,算是堅持了本來面目!與其将之簡單的歸結爲惡,倒不如說是無視〖道〗德束縛的随心所欲。而娘子那樣比人更加溫和善良的妖怪,是否也有這樣一重本來面目呢?
床榻之間的豔媚,飛來峰上的憤怒,等等畫面從他眼前一閃而過,令他心中有一絲不安。
“那你覺得了妖神神念不但不是壞事,還是件好事了?”許仙挑眉問道。
“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自得了白澤神念之後,修行豐諸多不通之處,都覺得豁然開朗,法力大有增進,度劫修成神仙也變得指日可待。而且,許道友你不也在時時刻刻的體會着這種好處嗎?”白鹿童子,不,應該是白澤,眼中閃爍着通曉智慧的光芒。
許仙剛想說我可沒被妖神神念附體,但忽然想到,龍族秘法豈不就是在将自己變成另一個妖神?而且曾經的人類,也是妖怪中的一員,在那個蠻荒的原始時代,人和動物的區别遠不像現在這麽分明。共工祝融這些強大的一流妖神,本尊都是人類。
“所以,你覺得應當對這些被妖神附體的精怪放任自流,亦或是重建一個妖神的天庭,不用再做一個小小的童子,而是重居于天神的位置,不過你過得了你師傅那一關嗎?”許仙嘲諷的道。
白澤道:“不,我是想幫你趨辟天下妖神,這就是師尊的安排,比如說,你知道山下那頭虎蛟的破綻在哪裏嗎?”
“既然如此,你師讒爲何不親自出手?”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上次你見到的不過是他的分身而已?”
“什麽事能比天下妖神出事還重要?”
“具體情況,我也不能了解,隻知道,這件事,你師傅也在其中。”
許仙心驚,到底是怎樣一件事,竟然需要天仙全力來應對。
許仙面容古怪的道:“這麽說,我現在就是被上天選中的勇士,你來當軍師,我們要到處找出妖神來,再把他們一一打倒?”本來隻是說說,沒想到要變身職業奧特曼。
“不,不必心急,現在時機未到,你自去做你想做之事即可。但總有一天,一切因緣際會,都将應于你的身上。到時候,你或許會用到我的力量。”白澤一邊說着,一邊後退,直到懸崖邊上,縱深一躍,投入那片瀑布飛騰的白霧之中,隻留下餘音滾滾,在山間回蕩。
“喂!”許仙趕上前幾步,來到懸崖之策,卻已消失了白澤的鼎迹。
許仙留在原地,咀嚼着話語中的含義,擡起頭來,這乒山美景忽然失去了原本的魅力,他忽然很想見白素貞。
他立刻駕雲下山,峰回路轉,忽見一處荒僻的幽谷中,一人盤腿坐在瀑布前,渾身都被水霧浸濕了,也不在意,看打扮不似書院中的弟子。
難道是要輕生?許仙自然不能坐視不理,高聲道:“你在做什麽?”
那人回頭,卻是一名俊朗少年,開口問道:“你知道怎樣讓瀑布倒流嗎?”
許仙停步,原來不是輕生,而是腦子有問題,他急着向裴文淵道别,哪有時間陪别人閑聊,揮手道:“你需要廬山升龍霸!”轉身便走。
“廬山升龍霸”少年眸中一亮,陷入了沉思之中。
許仙回到白鹿書院,向裴文淵告别,竟無一人問他爲何獨自回來,好像全然忘了那白衣書生一般。
許仙下山之時,回頭卻見那白衣書生站在人群之中,正沖他微笑招手,他也無奈一笑,轉頭看見山道旁一顆爬滿青苔的大石,以指替筆,在上面書就一詩:“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挂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書罷天字,比劃不停又書“李太白”三字。
而後才幡然自悟,此方世界,并無李太白此人,而隻有一個許仙。不過無論出自何人之手,此等千古絕唱,若不能流傳後世,讓未來的小朋友背上一背,未免有些遺憾。
于是不再停留,轉過一片青松,就騰雲駕霧而去。
白熹書院的書生們圍聚上來,見到青苔上留下的詩句,不禁相顧歎然,詩仙之名,果然不假。但是對于李太白三字,都有些莫名其妙。
裴文淵笑道:“此詩因廬山而得,廬山也會因此詩而顯,果然沒有白請他一次!”而後命人按着青苔上的字迹,雕刻于石頭之上,以流傳後世。
唯有白澤才知,這是許仙留給他的謝禮,望向雲天之外,那朵漸漸遠去的彩雲,心中也在思量着南極仙翁所留下的那幾句批語。
一切因緣際會,真的會交集于他的身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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