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了皇城,上了大道。
那股意氣風華的勁頭消散了些,心中躊躇起來,如今天南海北俱都可去,唯有這長安城中是留不得了,可有不少人都見過他,隻怕一不心被人看破了行藏,再被捉回宮去,那再見好se師傅時,可就大大丢了面子。
便努力回想在宮中所學過天,但想來想去,所想到的不是鬥蛐蛐就是打瞌睡,隻恨自己當初不肯認真聽講。
但總算曉得漠北荒蕪,江南繁盛,他自得一笑,正要到江南去給那好se師傅一個驚喜,讓他看自己行不行得遠路,算不算個真正的修道中人。于是便取道向南,往明德men走去。
一路上人流往來,見這樣一個眉清目秀粉雕yu琢的道士,都lu出驚異的se彩。他又洋洋得意起來,隻覺天下人都曉得他周邦宜從此脫出樊籠,成了一個随心所yu的修道者,真是天下大可去得。
但他生下來哪行過什麽遠路,年紀又輕,走了不到一盞茶功夫,就覺得雙tui酸沉,高大的明德men遠遠便能看見,卻總不覺得靠近,便坐在路邊歇息,這一坐不當緊,肚子又咕噜起來。
天se已經昏暗下來,平日裏就到了傳膳的時候了,更有吃不完的點心瓜果,但現在這些可是全沒了,而他又是身無分文,就算久居深宮中,他也知道買東西是要hua錢的,不禁苦着臉在心中又罵了那好se師傅幾句。
“去去去,哪來的野道士,爬遠點,别拄在men口擋着大爺的路!嘿,兩位大爺您請!”
正在他苦惱的時候,店裏出來一個夥計,一邊驅趕着他,一邊笑臉迎上兩個衣着绫羅綢緞的公子哥。
他平生哪被人這樣輕慢過,又是在這樣窘迫的狀況下,火氣騰的上來,登時站起來,飛起一腳正中那夥計的屁股。
那夥計生的也算粗壯,但正躬着身迎接貴客,哪防那道士敢踹他,一下向前跌了個狗吃屎,起身大罵:“兔崽子你别跑!”
周邦宜見那夥計咬牙切齒的沖過來,心生幾分怯意,想起這不是宮中,沒有一堆shi衛保護,身上哪點法力更是來不及周轉,隻道:“我偏要跑!”矮身從夥計腋下穿過,又順勢補了一腳。
一大一,一追一逃,,彷如笨熊撲靈猴,周邦宜仗着耳清目明反應敏捷,那夥計竟然捉不着他。
那兩個公子哥也笑着觀望,其中一個年輕些的還不時替周邦宜助威,一會兒功夫就引了一大群京城百姓圍觀。
驚動了店中的掌櫃,出來怒道:“來福,你這是做什麽?”
那名叫來福的夥計道:“東家,這兔崽子踢我!”
掌櫃瞪了他一眼,怪他偌大個人跟一個孩子生是非,也不理會周邦宜,上前迎上那兩位公子哥:“金公子,趙公子,兩位快裏面請,我這夥計鄉下來的,不懂規矩,多有怠慢,多有怠慢,快裏面坐!”
趙公子道:“大哥你請!”
金公子道:“賢弟你請!”
謙讓了一番,兩人把臂一起進入店中。
周邦宜氣不過,嚷道:“你這破店真是欺人太甚,我也是客,你爲何不請我!”
掌櫃一笑道:“道長你也要買東西?”他眼力自不同于那夥計,見周邦宜神情傲岸氣度雍容,全不似尋常孩童,本着和氣生财的原則好言相待。他哪知周邦宜一生下來就是萬人之上,被當作未來天子來培養,才烙印下這般氣質。
“我是要賣東西!”
來福道:“哼,我們這裏是古玩珠寶店,可不是典當鋪!”
“我要賣的自然也是古玩珠寶!”
掌櫃又瞪了來福一眼,笑着展手道:“那請這位道長裏面到裏面一叙!”
周邦宜道:“這還差不多!”大搖大擺的走進店中。
店中貨物琳琅滿目,全是難得一見奇珍異寶,但周邦宜在宮中什麽沒瞧見過,全然不放在心上。
掌櫃更覺得驚異,卻也顧不得他,隻顧得招待那兩位貴公子。
金公子笑道:“我們先随便瞧一瞧,你先去招呼旁人!”
掌櫃退回櫃台後,對周邦宜招招手道:“道長,你來!”。
周邦宜拿出一枚磐龍佩,放在櫃台上:“你看這東西值多少錢?”這枚yu佩,這還是他滿月之時,嘉禦皇帝親手放在他搖籃裏的,從不曾離身,方才看見那古董店的招牌才想起來。反正他那父皇還好好的活在世上,也不必這東西來紀念,不如換幾個錢huahua。
掌櫃初時尚不在意,隻當他從道觀裏順了東西出來,想要換幾個錢買糖吃,但眼神一落在那磐龍佩上,就再也挪動不開了。
掌櫃裝作不經意的擡手用衣袖覆住那枚yu佩,眼神飛快的在店中掃視一圈,不少人都在注意這裏,好在此時店中光線昏暗,沒有人看清那枚yu佩,他才放下心來,若無其事的道:“道長你要賣多少錢?請開個價!”卻覺得聲音都有幾分顫抖,他開店許久,見過的寶貝也不知有多少,但能比得上這yu佩的卻是絕無僅有。
周邦宜捂着肚子,漫不經心的道:“你說!”隻想着趕緊換了錢去吃點什麽。
掌櫃的慢慢伸出三根手指,三萬兩白銀這個價錢确實賤的離譜,連他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周邦宜大怒道:“什麽,才三兩?我這東西至少也值三百兩銀子。”心中得意,别以爲他年紀,就不懂得講價。
店中的客人們,都lu出笑容來,收回目光,繼續專注于自己的事,這幾兩幾百兩銀子的東西,實在不值得他們上心。
掌櫃的心中狂喜,心知碰上冤大頭了,怕他反悔,立刻道:“賬房,支三百兩銀子的銀票給他!”
周邦宜拿了三百兩銀子,心滿意足的出men而去。
金聖傑心中詫異,這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狸,何時竟然如此爽快,竟連價也不壓一下,必然是占着了大便宜,不知是什麽寶貝。
金聖傑身邊的自然是趙才子,二人同到長安,無親無故,又意趣相投,已然是結爲兄弟。因爲紅巾之luan的緣故,二人都滞留長安,過年也不曾回去。如今天下初定,不由懷念起了青山綠水的江南風光,告假回鄉省親,此次是要挑一兩件禮物回去,但踱了一圈也不見中意之物。
于是笑問道:“掌櫃的收了什麽好寶貝,給我瞧一瞧!”
掌櫃的強顔道:“在金二公子眼中,天下哪有什麽寶貝!”一邊将那yu佩往懷中塞。
趙才子眼疾手快,劈手奪過:“給我拿來!看你這副鬼樣子,像防賊似的,我們兄弟還能白拿你東西嗎?哦,原來是塊yu佩!”
掌櫃的臉se大變,想要去搶,又收回手,心中叫苦。
金聖傑瞧見那yu佩,臉se也微微一變,壓低聲音道:“掌櫃的,你真是豬油meng了心,這樣的東西也敢收,此物八成是宮中的禦物,這可是殺頭的罪過。”
掌櫃的臉se慘白,強笑道:“您打眼了,這不過是個仿造的西貝貨。”
金聖傑道:“原來如此,賢弟,給他三百兩銀子,咱們走!”
“等等!”掌櫃一把扯住金聖傑的衣袖:“此物、此物老夫不賣!”
趙才子嗔目道:“撒手、再不撒手,剁了你的狗爪子下來。”
金聖傑道:“掌櫃的,你以爲這件東西你能吃的下,我看那道士不像是個太監,多半從哪個王公貴胄家裏逃出來的公子,等到他家人找上men來,有你的好果子吃嗎?我也是要将此物還給那道士,問問他的出身,說不定能結一段善緣。”
這一番話說的那掌櫃的冷汗淋漓,不由得撒了手,猶豫了半晌,頹然道:“那您也得給我留個字句!”
待到金聖傑與趙才子帶着磐龍佩出men而去,掌櫃一下癱軟在太師椅上,整個人如虛脫了一般。
一群夥計圍上來:“掌櫃的你怎麽了,掌櫃的!”
趙才子道:“這玩意到底值多少錢,讓那老兒跟死了爹似的。”
金聖傑道:“此物縱然是三十萬兩銀子買下也是大賺,讓多少人宰了自己的親爹都心甘情願。”
“誰愛幹誰幹,反正我可不幹,既然這麽寶貝,咱們真的要去找那子?”
金聖傑傲然道:“我姓金的豈能貪占這種便宜。”金家富甲天下,十輩子hua不完的錢,對這金錢财帛,自然也就看得輕了,金二公子自命風流才子,更加不肯讓自己沾染這種俗氣。。
趙才子佩服道:“大哥說的在理,不過是幾個錢,還不值得我們兄弟費心,沒錢跟家裏的老頭子要就是了。”
金聖傑雖是纨绔,也說不出他這麽纨绔的話來,語重心長的勸道:“賢弟,父母雖慈,但也照顧不了咱們一輩子,咱們也要替家裏分憂才是,家父他身體就不太好,這次才專men派人送信讓我回去。”他此時也是有喜有憂,如今潘家當權上位,金家當初的豪賭終于得勝,眼看就要一飛沖天的時候,金家的掌舵者卻偏偏身體不适。
趙才子不愛聽這些話,又不能反駁,讷讷稱是,轉過話題道:“回蘇州不知能不能見到許大夫,他現在已經是蘇州知府,啧啧!”
金聖傑微微一笑道:“或許能見得到!”潘yu當政,恐怕許仙才是最大的受益者,誰不知這二人的金蘭之jiao共破胡虜,這蘇州知府八成是做不長了,想起當初的舊事,不由得一陣唏噓,誰能想到那二人,會有這般際遇呢?
而且他總覺得二人的朋友不是朋友那麽簡單,潘yu是個城府深沉的枭雄人物,但當初在西湖,卻肯爲了許仙舍命相救。而許仙雖然善良正直,還有幾分神秘,但其實讨厭jiao際……
他搖搖頭,将這些想法抛諸腦後,這種事也就隻能想想罷了。
二人在一家酒樓中找到了周邦宜,他正點了滿桌的酒菜準備大快朵頤。
金聖傑自我介紹了一番,将事情的原委一說,周邦宜聽了大怒,沒想到那掌櫃滿臉帶笑像個好人,竟敢如此欺騙自己,定要砸了他的招牌。
金聖傑勸了一番,将那yu佩還給他,讨問他的來曆。
周邦宜道:“這yu佩既然你已買下,那就是你的了,算是謝你告訴我真相。”卻對自己的身世緘口不言。
這下連金聖傑都驚詫起來,不知道這yu佩的價值也就罷了,知道了竟然還能如此随意,這連他自己都做不到。哪知幾十萬兩銀子對從到大從來沒hua過一文錢的周邦宜來說,不過是個虛幻數字而已。
三人同桌而食,一番相談,竟然覺得很投脾氣,知道周邦宜要去江南遊曆,立刻邀他一起,他自然同意。
三人出了城men,往南而去。
men樓鼓響,就在城men即将關閉之時,幾騎快馬馳出,馬上騎士面se冷肅,背上行囊顯出兵刃的形狀,到了城men外,卻又放緩了馬蹄,緩緩尾随三人而去。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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