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異地而眠,俞悅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她的床就在窗邊,睜眼能看到滿目星鬥。她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星空,星子一顆一顆像鑽石一樣墜在深藍夜空裏。而地面,舉目望過去,沒有一點光亮。若不是身邊傳來瑪依莎均勻的呼吸聲,她幾乎就要以爲自己是這偌大天地間唯一的生物。
她清楚地記得,她和阿慎唯一一次一起看星星,是在她家閣樓上。說是看星星,其實那晚根本連一顆星星也沒有,天氣倒是晴朗,隻是都市裏的星空早就被地面的燈火給遮蓋了光亮。她和阿慎爬到閣樓,頭探出屋頂。那時她還留着長長的頭發,在夜風中長發拂到臉上,她輕輕撥開。阿慎在她身邊,指着灰蒙蒙的天說,“你看,那裏,應該就是北鬥星的位置,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星空裏最好辨認的就是北鬥星,卻不知道北鬥星其實是大熊座的尾巴。還有那裏,如果看的到的話,你會看到三顆連在一起的星星,那是獵戶座的腰帶,然後那裏是天琴座,那裏是……小小年紀的阿慎就已經對星座了如指掌,并立志要成爲一名考古學家。那天晚上,俞悅問他,“你爲什麽想成爲考古學家?”
阿慎沉默了一會兒,認真地說,“我總覺得,在這個世界消失的那些人,一定還在某個地方存在着。”
那時的俞悅還小,初初滿10歲的她,并不知道比她年長幾歲的阿慎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也許是像她爸爸說的,阿慎失去了父母,卻依舊以爲他們沒有死,才會産生這樣的想法。當時的她,體貼地握住了阿慎的手。
現在,她望着漫天星辰,開始仔細分辨天空中的各個星座,無奈星子散亂,始終無法找到那些耳熟能詳的星座位置,她佩服起阿慎來,與此同時,被深深的思念牽引着,察覺眼皮漸漸沉重,終是慢慢地入睡。
睡了不知道多久,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瑪依莎起來了。俞悅奔波了一天,半睡半醒之間,隻聽瑪依莎輕輕地跟她說,“俞悅,我先回家一趟,過兩天就回來。”俞悅唔了一聲,終于又睡過去。
而另一邊的民宿裏,阿慎睡地四仰八叉。翻個身,壓到的被褥上空無一人。他立馬清醒過來,環顧四周,黑漆漆的狹小房間裏一點動靜都沒有。“撲克臉?”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擡頭望出去,星光從低矮的窗戶外照進來,照地黃土地上如霜般雪白。他躬身跳下床,沖出門複又沖回來,裹了被子往外走。
白天他穿着單薄的維族長袍,在晝夜溫差極大的荒漠中心,他裹上被子,吱嘎一聲打開門。這聲音在空曠遼遠的荒漠夜裏顯得格外突兀,驚飛了不遠處的野鳥,撲棱棱地從沙棘叢裏飛起來。很快,四周重新恢複了安靜。
戈壁的深夜奇冷無比,阿慎裹着厚厚的被子,還是凍得瑟瑟發抖。“媽的!”阿慎咒罵一聲,哆嗦着往旅店的方向而去。
他腳步極快,在崎岖的路面也能穩步前進,這讓他多少有點吃驚。
“媽媽的!撲克臉平時還真看不出來,一股悶騷樣,該不會是相思病犯,趁月黑風高……”嘟囔着,他繞過村中心的石墩,往旅店的方向而去。月光很亮,照在硬邦邦的地面上猶如鋪上了一層紗一樣。一路上阿慎隻顧埋頭走路,也來不及擡頭看看方向,很快,自己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撞他的東西體格碩大而硬朗,他沒有站穩,一個趔趄,剛想回頭罵上兩句,卻傳來槍上膛的聲音,嘟一聲輕響,耳邊嗖地飛過什麽,阿慎臉頰上火辣辣的,他用手一抹,就着月光,手心黏膩的暗紅色,散發絲絲甜膩的腥味,“****大爺!”說完朝那黑影撲過去,不顧三七二十一抄起對方的手就往上頂。對方倒地時輕哼一聲,未及反應就再不動彈。阿慎罵罵咧咧地揍了他兩拳,見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起身,探探鼻息。
“他中了麻醉槍。”石墩上的人說。
阿慎擡頭看到站在旁邊石墩上的人影,垂手握住一把精巧的手槍,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金光。
他站起身,揚揚頭,“喲,撲克臉。”他還沒問是怎麽回事,隻見撲克臉陰沉着一張臉,轉身消失在了石墩後面。等他繞到石墩後,早就不見了撲克臉的半點人影。
到底發生了什麽,就在他迷惑之際,又聽得遠方傳來嘟嘟兩聲輕響。若是在其他地方,一定不會惹人注意,隻不過在這偌大荒涼的野外,這幾聲顯得極不尋常。是消音器下的槍聲。
槍聲!他拔腿就往旅館跑。跑了兩步想起什麽似的回頭抄起大漢身上的槍,“還真沉!”
當阿慎扛着槍跑到旅店,挨個房間搜過去,狹小的旅店一共三個房間,前兩個房間都空無一人,當打開第三個房間的門時,隻見撲克臉蹲在地上,以極低的聲音說,“晚來一步。”
“到底是什麽人。”說完把槍一扔,“害老子都毀容了!”
撲克臉沒有說話,仔細查看過房間後徑直往外走。
“你又去哪?!”阿慎緊跟其後,撲克臉走路飛快,不一會兒來到剛才阿慎被襲擊的地方。
“人呢?!”阿慎繞着石墩前後左右看了一圈,一點痕迹都沒有,“難道剛才那人,是鬼?”,“就連我剛才落下的被子也不見了,這鬼難不成還是隻凍死鬼?”
“這世界上沒有鬼。”撲克臉的聲音冷冰冰的如同周遭的空氣。“麻醉還不會失效,有人帶走了他們。”
“是巴圖爾嗎?你不是說那個巴圖爾有問題嗎?看他長的一張正直的國字臉,人還真是不能貌相。”阿慎喘口氣,冷靜一下隻覺周身腿酸力乏,顧不上許多,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喲!”他反手扯出硌住自己屁股的那把槍,站起身就要把它扔掉。
“等等!”撲克臉接過槍,上下前後仔細看了看,默不聲。
“是不是尋仇?但這仇人也未免太愁人,竟然跟到鳥不拉屎蟲不放屁的地方。”
撲克臉還在研究那槍。他似乎在找什麽,但終究還是把槍埋在一旁的土墩下面。
“你有看出什麽來嗎?”阿慎好奇地問。
“我不懂槍。”撲克臉言簡意赅。“但是可以肯定,這槍隻是麻醉槍。”
“那你看了半天,合着是在裝逼?哈哈,我就知道,你怎麽可能什麽都在行。”
撲克臉歪着頭,“我們還是把這東西埋了吧,總不會就這麽放着。”說完,他在土墩下刨開一個洞,将麻醉槍埋在裏面。“這下好了。”阿慎拍拍手,忽然,一直在旁邊安靜看着的撲克臉擡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剛才你進旅店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旅店老闆?”
阿慎察覺到四周安靜并無反常,有些不耐煩,覺得這個撲克臉太裝模樣,不屑地搖搖頭。
撲克臉凝思片刻,“我們去其他人家看看。”
阿慎想攔下他,雖說是在荒原野嶺,可好歹還是在中國大地上,觸犯法律的事他可不想做。“大晚上私闖民宅,可是犯法的。”
撲克臉像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往人家家裏走。一家、兩家、三家……原先還有人在的村莊,現在一個人也沒有,偌大的村莊,空空蕩蕩,隻剩他們兩個。
夜涼如水,涼意絲絲滲進阿慎的皮膚,他打了個哆嗦,“你說,他們都去哪裏了……”
撲克臉沒有表情地像一個蠟像,他凝重地搖搖頭。
阿慎唉聲歎氣,一屁股又坐到旁邊的石墩上,“也就是說,現在的狀況是,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了。你确定,這不是個**?那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去艾丁湖。”
“現在?”阿慎苦不堪言,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好不容易逮到一個不算機會的機會,可以将就湊合睡個好覺,結果不知道來了哪些人,綁架了撲克臉的相好,現在他不得不犧牲自己的睡眠時間。他氣不打一處來,好不容易強忍住怒氣,“現在恐怕不太合适吧,不說我們距離艾丁湖還有一段距離,晚上夜路難走,指不定就走到沼澤裏去了。”
“那你說怎麽辦?”撲克臉還是看着死氣沉沉的村莊,沒有要回過頭的意思。
“明天一早,老子我想辦法弄輛車來給你,然後我們一起去艾丁湖怎麽樣?”阿慎要想方設法保住這個難得可以睡個好覺的晚上。
許是撲克臉覺得阿慎說的有理,沉吟點點頭。“那明天一早出發。”
“哎,我可沒說明天一早就能出發,我隻是說一早幫你弄輛車……”